現在要說,更不知該如何說起。
燈光搖曳下,謝珣的這張臉同沈雉相差太多。可沈婳卻一點也不陌生。
明明都是一個人,沈雉是将溫和刻在了骨子裏,他的身上很純粹,有意氣風發少年感和歲月靜好的書香氣,可眼前的謝珣,身上卻多了以前沒有的味道。
有世家子的貴氣,更有戰場上的淩厲。即便他在沈婳面前溫和依舊,可那是如何也隐藏不了的。
長廊處傳來整齊劃一腳步聲,這是官吏在巡邏。
這種動靜,沈婳已聽多回了。
驿站住着天子,還有皇親國戚,也有各朝中重臣。
安危爲重中之重。不允許有半點差池
此處……也的确不是說話之地。
謝珣身上好似藏了太多秘密。
沈婳屏住呼吸,點了點門口,又将食指抵在嘴角處,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随後她蹑手蹑腳穿繡花鞋。
謝珣見此,心下了然。
他享受着來自沈婳的貼心。
等沈婳準備妥當,身上一重,謝珣将她包裹的嚴嚴實實。
沈婳也便推來窗探出頭,樓下巡邏的士兵個個舉着火把,來來回回的轉,怕是十步就有一個人。守衛可見森嚴。
她蹙眉小聲問:“好多人。”
“無事。”
謝珣留下這一句話,抱着人跳了窗。
沈婳驚恐,就怕那些巡邏的人全部圍攻,個個将手中的刀砍過來。
果然,那些人聽到動靜,齊齊看了過來。在沈婳的心驚膽戰間,又齊齊的挪開視線,好像什麽都沒瞧見似的,自顧自的去做手頭上的事。
甚至有人,還貼心的牽了一匹馬過來。
沈婳淩亂不已就被謝珣送上了馬車。兩人一馬明目張膽的離開了驿站。
“這些巡邏的是金小将軍的人。我和他有過命的交情。”
自然……那些人也聽他差遣。
周遭一片蟲鳴,好似還有風的呼嘯。
沈婳聞言心安。她時不時的去摸身下馬兒柔軟的毛發。
謝珣全都看在眼裏。
“五歲那年,你見鄭家女騎馬,也嚷着要。”
那時沈淳氏擔憂沈婳出事,如何敢讓她碰?本想着小女娘不記事,她抵多念叨幾次就忘了。
可小女娘饞的不行,便是夢裏都是念馬兒。
沈淳氏總是說。
——漾漾身子再好些,阿娘去馬廄親自給你挑一匹性情溫和的,咱們騎個夠。
可漾漾的身子總是不得好。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病情反反複複。
她總是搬着小闆凳,去沈家門前坐着。眼巴巴的看着街道。
各種商販的叫賣聲,都是賣零嘴的
她吞咽着口水,卻安安靜靜的坐着,沒讓人去買,不哭也不鬧。
沈淳氏說,吃了肚子會疼。
有一回,她不信,偷偷摸摸去買了。
夜裏就吐了。爲此發了好幾日的燒。
所以,她不敢了。
終于,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傳來,小女娘軟軟的小手抵在心口處,她連忙站起來,頭上的揪揪跟着晃了晃。
她眼兒不眨的看着騎馬的人從眼前飛馳而過,最後消失在遠方,可她久久不得回神。
說起這事,沈婳也想起來了。
“阿兄當時不忍心,硬是将身上所有的積蓄,跑去買了小羊羔。”
沈雉當時擡手熟稔的撥了撥女娘發上的小揪揪。這是他最常做的動作。就算他忘了,小女娘還會自個兒将腦袋湊過去。
——這是給漾漾的。
叫聲軟軟的咩咩小羊羔顯然比高大的馬兒更讓小女娘歡喜。
明明不能騎,她卻可稀罕了。
謝珣沒好氣:“是啊,你爲了答謝,将它取了個名兒叫雉雉。”
整日雉雉長,雉雉短。
三日後,雉雉還被小女娘給養死了。
她可傷心了,當時哭着抱在懷裏。
——我的雉雉!
——你怎麽說走就走了!
沈婳笑,眼兒紅腫可裏頭仿若蘊藏着星火。
“也不知是誰,爲了報複将我的雉雉送去了廚房。”
謝珣無奈:“我記得灸肉你吃的最多。”
邊吃邊哭。
——雉雉!
——嗚嗚嗚,你可真好吃。
念起往事,兄妹兩齊齊笑開,散去了之前的沉悶陰霾。
四處空僻,謝珣翻車下馬後,牽着缰繩,帶着馬上的女娘,行于山野間。
沈婳擡頭去看蒼穹。上頭綴滿了星辰。
皎月瀉下來的光澤帶着朦胧的美感,使人沉淪,甚至貪婪的想讓時間走慢些,再走慢些。
謝珣也陷入了回憶。
“那時墜崖,我醒來後已是謝珣。”
與他,前一瞬,明明耳邊還傳來沈淳氏的尖叫聲,下一瞬卻是戰火紛飛,硝煙彌漫。
金小将軍在他面前來來回回的走,神色焦灼。時不時停下來,去看桌上的輿圖。
上頭載有山川,各方地區。
山川、地形、關隘、城池……
“我方将士已筋疲力盡,蠻敵若再攻兩次,隻怕抵不住。”
金小将軍的唇一個勁在動,可沈雉卻一個字也聽不見。
他隻覺得詭異。
那麽高的懸崖,他合該死了的。
可這是怎麽一回事。
他低頭,幾日前爲見蕭瑟瑟,不慎被蕭家貓兒抓了一爪子。他手上的傷痕卻不見了。
“我……”
他剛說出一個字,嗓音卻是陌生的厲害。
金小将軍虎背熊腰,他長歎:“我知你也憂心。”
“你我早些年可是平定了西北戰事的,還怕會死在這裏?”
他用袖子胡亂的擦了擦眼。又點了點輿圖善城同赤城的位置:“此處,我阿爹,崔将軍,崔兄皆命喪于此。”
“當年拼盡全力卻隻能帶着他們的棺椁回去。”
“這一次,你我兄弟二人得将失去的善城收複回來,大祁的城池,大祁的百姓,隻能由大祁來守護,由那群強盜什麽事!”
這些話的信息量太大。
原來,他成了謝珣,謝國公府之子。
可沈雉從未聽人談起,金小将軍同謝世子,又去打戰了。
謝珣已經忘記了當時變成另外一個人時是有多麽的驚恐,他轉身看了眼馬背上的女娘。
告訴她。
“後來我才知,這是我身亡後的第二年。正身處邊塞,對抗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