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洩一通,沈婳又松怔半響,她吸了吸鼻子,一字一字仿若用了所有的力氣。
嗓音很輕,仿若風一吹就散。
“阿兄去後,蕭姐姐大病一場後,原想青燈古佛了此一生。不願……嫁人了。”
她對阿兄,竟情深至此。
沈婳拖着沉重的身子站起來,任由褥子滑落在地,她緩步來到燭火前。
燈火搖曳下,襯着她的臉愈發慘白。女娘蒼涼一笑。
“世間有情人,哪裏來的終成眷屬?男子道貌岸然有之,寡情薄幸有之,偏我阿兄是個癡的。明明,後來他如願考中舉人了,年少成才,本就世間少有。阿娘也請道士算好了良辰吉日,就差喜婆去敲蕭家的門了。”
誰曾想,沈家爲慶賀擺出的流水宴,到頭來卻成了喪宴。
屋内燒着炭火,沈婳身上未裹着貂毛,女子柔情綽态,楚腰衛鬓。
屋内一時寂靜無聲,唯有噼裏啪啦的燭火燃燒,侵入沉悶。
她毫不疑遲的擡手,任由火光吞噬,将帶有衛家住址的信紙燒了個幹淨。
倚翠低呼:“娘子。”
沈婳的眸子卻清澈通透:“衛家并非高門顯貴,想要查也并非難事。左右不過費些銀子。”
她說的很輕,卻很堅定:“可我不會查。”
倚翠一怔。
沈婳無力道:“蕭姐姐過得好,我便爲她祈願。她的日子即便不好,我也斷不會隻顧着脾氣而橫插一腳,這令她如何自處?我姓沈,她姓蕭,用何身份談何幫她?沈雉的妹妹嗎?若讓她夫家知曉,想來處境愈發艱難。”
她說的很慢,卻也是深思熟慮。
“後院即便妾室成群,可蕭姐姐是正妻,上了宗譜的。姨娘妾室在蕭姐姐面前也得老老實實的請安奉茶。她若聰慧,何須再緬懷一個死人?”
一輩子太長了,沒必要同她這般徘徊原地,也該向前看了。
“她樣貌不俗,舉止娴雅,這樣的女娘,衛家大郎但凡不是瞎的,也不會虧待了她。”
這事,她得顧及蕭瑟瑟。畢竟,蕭瑟瑟已是衛家婦。
意難平又如何?
世間又有幾樁事皆如已所願?
她沒法去撞這個南牆,隻爲求一個痛快。
沈婳故作輕松:“去取筆墨紙硯吧。”
她得給鄭千喻回信。
估摸着半炷香,沈婳來到書桌前。香爐正燒着,袅袅煙霧,暗香浮動。
倚翠研墨,沈婳将宣紙攤平。
沈婳寫的一手簪花小楷,自形緊湊,柔美清麗。
先是讓鄭千喻莫在留意蕭瑟瑟的事了。
再是很難得的問候了鄭千喻的嫂嫂,又稍稍提了提,賣給沈瞿及二房的米可以再貴一成。
然後,不留情面的嘲諷。
——去街頭請個乞丐,沒準人家的字都比你寫的好。
——看到我的回信,可有自慚形穢?
——奉勸你尋本字帖,好生的練,寫給我便罷了,日後若寫給心儀的男子,你這輩子也甭想嫁人了,在鄭家賣一輩子的米吧。
刻薄如斯。
最後,她又提了提盛京的風土人情。
落筆時,略一思忖到底在結尾留下一句話。
——身子無恙,勿念。
————
大理寺
牢獄一片昏暗,隻餘壁上幾盞微弱的燈光。官吏拖着僵硬發臭的屍首,路過崔韫時,恭敬的喊:“大人。”
崔韫颔了颔首,目不斜視朝裏而去,最後進了鞠問室。
姜兆正愁眉不展。聽見動靜,擡眸看清來人,忙起身。
他的年紀都能做崔韫的爹了,平素盡闆着臉,也就在崔韫面前,能笑的跟朵菊花似的。
可見對這個年輕的大理寺卿,心悅誠服。
“正要向您禀報,刑部尚書午時親自遞了中儲案宗,恰逢您不在,下官琢磨其意,想來是隻要咱們大理寺睜隻眼閉隻眼,都察院那邊也不會揪着不放。”
崔韫擡了擡眼皮。嘴角擒住一抹嘲諷。
中儲爲太子部下,中飽私囊。貪污受賄。
審訊案件的本是巡撫,他不敢得罪太子。也便圓滑的移交至刑部。
而刑部,都察院彎了脊梁骨,有意向東宮賣好。
崔韫不疾不徐,涼薄至極:“中儲所犯之罪,照律令當誅,如何偏袒?”
“太子妄圖一手遮天,可大理寺遵的是聖命。”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并立,爲的無非是糾劾百官,辨明冤枉。太子即便尋了替罪羔羊,然,審錄罪囚、吊刷案卷,如何無罪釋放?中儲一事,應予重審。”
他的态度很明确,死闆卻又循規蹈矩的強硬。
前大理寺卿,雖一手提拔了姜兆,可姜兆也無法違心否認,前大理寺卿行事也會有所偏頗。
官場之路渾濁又髒,誰能獨善其身,而淤泥不染?
崔韫任職至今,無愧于心,可又能堅持多久?
姜兆不知,可至少此刻在崔韫手下辦案,無需虛假應酬,即便品級高他之人,又意施威讓他糊弄案件,也有崔韫兜着。
他要做的就是辦案!将一切醜惡揭開。
崔韫道明來意:“中儲的事先不急。暫且隔一隔。”
左右急的隻會是太子姬甀。
他神色平靜,說的話,卻讓姜兆一咯噔。
“工部尚書之女未盈盈失蹤,她的屋裏殘留藥物‘不惑’。”
姜兆驚:“怎麽又是不惑!”
也不怪他如此。
宮裏十多年前便出現過不霍,當時他被前大理寺卿帶上一并調查。故知些宮中秘事。
這事,卻調查無果,當年不知多少官員被遷怒降了職,就連前大理寺卿也被爀帝當着重大臣的面,斥其無能。
姜兆已能想象:“皇上定然盛怒。”
崔韫颔首:“不錯,因此天子特命大理寺刑部放下一切事物,着重調查。”
姜兆:“屬下知曉。”
崔韫吩咐了事後,又聽姜兆禀報了幾件大理寺不大不小的事後,未逗留太久。出了大理寺,正要回府,就被滿臉陰柔的彭公公好大的派頭的攔住。
“崔侯爺,太子爺要見你。請吧。”
他說的是不容拒絕的要,而不是想。
崔韫神色平靜。
論穩重,姬甀到底比不得四皇子姬妄。竟這般迫不及待。
若論手段,更是不及。
也不怪爀帝更偏袒四皇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