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娘子來的消息很快在侯府傳開。
崔宣氏随意将人打發住下後,剛回院子,就見素色羅裙的小婦人立在院内。
眉目溫婉,眉宇間卻裹着一層愁容。便是崔柏之妻,侯府的大少奶奶。
“婆母。”
喬姒欠身請安。
崔宣氏對這個兒媳又是喜歡又是心疼,拉住她冰冰涼的手。
“怎在外等着,若是凍壞了身子如何是好?”
說着,她不免又對院内伺候的奴才一頓斥。
“大少奶奶站着不知道請進去?一個個是瞎了?她若有個好歹,我唯你們是問。”
喬姒将崔宣氏扶着往屋裏走。
“婆母可别怪她們,是我執意在外等的。”
說着,她輕聲道。
“吳娘子還是得趁早送回去的好。”
“婆母莫怪兒媳多言,這些年,她年年來此,想來當侯府成吳家後院了。吳家眼下并不成器,想來再過幾個小輩也難翻身。故此,将主意打到了姻親上。”
即便配不上勳貴子弟,可有陽陵侯府牽線,嫁給小門小戶當正房夫人可比留在鄉野,嫁給泥腿子強。
喬姒:“他們的心思昭然若揭,可貪心不足。若真幫吳娘子尋了門不錯的親事,難保他們不會送第二個第三個女兒過來。”
她是說到點上了。
不幫,是她這個當家主母容不下人,可若幫了,卻更是數不盡的麻煩。
崔宣氏:“我知你的意思。可……”
“她那邊交給兒媳。先将這個年過了,總有機會将人妥善送走。”。
燈光下,喬姒的模樣愈發溫婉賢淑。
所有人都以爲喬姒是她做主給崔柏尋得新婦,卻無人可知,喬姒實則是崔柏自個兒定下的。
崔宣氏還記得,那年崔柏跪在她身前。
“阿娘,兒子有罪。不願娶攸甯郡主。”
攸甯郡主是老侯爺有意給崔柏定下的女娘。這也是崔柏第一次反抗父命。更是第一次求崔宣氏。
他跪的沒有半點狼狽。
“若兒子無意中人必當遵父命。可……”
少年郎的思慕在親娘面前無半點掩藏。
“兒子已有心悅的女娘,喬娘子的出身不好,可兒子隻想要她。無法違背己心同旁人做夫妻。”
崔宣氏當時沉默了很久。她沒有去扶崔柏,也未讓他起身。
“你何錯之有?”
崔宣氏:“我兒坦坦蕩蕩,便是大丈夫所謂,你有真才實學,自會有一番天地,何須靠着你阿爹和嶽家?”
“你瞧上的娘子,定不會差。出身差又如何?内宅之事她不懂的阿娘教,人際社交也有阿娘帶。你在皇上面前得臉,豈需憂心喬娘子在各府世家娘子面前擡不起頭來?”
當時,她和老侯爺已有隔閡。
她心已涼,再不是對着郎婿說句話也能紅半張臉的婦人。在他面前也從事事都能說上半日的聒噪成了無話可說。
她去了書房。
老侯爺見她來,冷硬的眉宇難得帶上幾縷溫和。崔宣氏到最後才知道。他這樣溫和無非不過是給繼室的體面罷了。
“攸甯郡主同柏哥兒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許。”
“可是柏哥兒在你面前說什麽了?”
她眸中太平淡了,好似除了兩個哥兒的事,也不會來尋他。
“侯爺,嫁你前我有婚約,是你要娶我,而我爹娘滿天歡喜。不顧我意願,迫我做崔家婦。”
“我本以爲你娶我,到底是存有喜歡的,也抛下一切不該有雜念,好好做你的夫人。”
她正要跪,卻被老侯爺扶住,動彈不得。
“你來尋我,隻是說這些?”
崔宣氏:“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哥兒如何再步我的後塵?望你看在我爲侯府開枝散葉的份上,放過柏哥兒。”
誅心之語,傷己傷身,可也有用。好在老侯爺最後到底沒再插手崔柏的婚事了。
喬姒的确是個好兒媳。
這些年,崔宣氏已将她當親身女兒對待。
可她還這麽年輕,餘生漫漫,可怎麽熬?
——
等送完粽子,沈婳便再坐下撥栗子。
“娘子,您不去瞧瞧侯爺送的書畫嗎?”凝珠的手很巧,三五下剝出果肉,再喂到沈婳嘴裏。
沈婳被塞的鼓鼓嚷嚷的,含糊不清道。
“沒什麽好看的。”
凝珠小聲道:“侯爺所贈應當萬分珍貴。”
沈婳表示:“我給的銀票也不少啊。”
“他若不是我恩公,我是如何也不收的。什麽字畫,我又不懂欣賞。再珍貴又如何,還不是不襯我心意。”
有這閑情逸緻的功夫不如去數銀票。
這書畫,倒是适合給顔娘子。她定然喜歡的。
“即是年禮,自該用心的,不然還不如不送。”
“可侯爺想來也不缺銀子。”
沈婳理所當然:“所以,我給夠了錢,讓他自己去買。有錯嗎?”
很快,陽陵侯府書房的案桌上,正扔着一份紅喜袋。端坐的男子不喜不怒。
更無錯愕。
這的确是沈婳能做出來的事。
他送去的物件,是随意打發。
而顯然,沈婳比他還敷衍。
誰也不比誰上心。
他自不會爲了這些小事惱。
他放下手裏的書,提步朝外走,院外的即馨正倚着柱子,正在開紅喜袋。
她手裏的紅喜袋和桌上那枚如出一轍。
崔韫腳步一頓,朝她而去。
“爺有什麽吩咐?”即馨忙問。
“哪兒來的?”
即馨發覺崔韫的視線在她的紅喜袋上過分停留。
她恍然,自然如實道。
“奴婢今兒向沈娘子拜年了,沈娘子給的。她那會兒正吃着栗子呢,半點沒有架子。”
“她遣奴回來問爺,說明兒除夕阖家團圓,斷沒有拘着兩名随從還在梨園伺候的道理,若爺準許,可放兩人歸家。”
“随從許她了,便是她的人,無需問我。”
而就在這時,即清從外頭進院,有要事禀告崔韫。
他一身黑衣,愈發的突出腰間挂着的紅喜袋。
即馨歡喜道:“沈娘子很是大方,知道即清是奴婢兄長,特地又多給了一個。”
崔韫陷入沉默。
“爺,兄長,奴婢都有呢。”
崔韫的沉默散盡,他蓦地吐出一聲冷笑。
他是不是該慶幸,他的那枚喜袋比這兩枚加起來還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