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他半米遠處的張海客是同樣的待遇,他這會兒終于緩了過來,一動就疼得吸氣,擡眼罵了一聲。
喘了幾口粗氣,張海客才偏頭對着吳邪道:“媽的,你這白癡,看你幹的好事!”
“不關我的事。”吳邪才不慣着他,“第一,你倒楣我開心,第二,他們設套抓的是我們兩個,你也是主動送上門的,有什麽資格說我?”
張海客呸了一聲,“要不是聽大喇嘛他們說還有一個‘吳邪’在這裏,我他媽能因爲好奇你是誰去瞧的時候被他們抓住?”
好奇心果然害死貓!
吳邪冷哼,“那也是你活該,你特麽閑的沒事幹嘛要裝我?你要不裝我,這些事情根本不會有。”
本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他毫不猶豫出賣了張海客,“我有辦法證明他是假的!”
張杌尋就站在他邊上,懶散散的“嗯?”了一聲,看張家人将裝着腦袋的盒子一字排開擺好在桌子上,這才轉頭看向吳邪,“什麽辦法?”
張海客瞬間意識到吳邪想要說什麽,阻攔的話還沒出口,那邊吳邪已經嘴快的将事情秃噜了出來。
“我一年前就在張家古樓外裘德考的隊伍裏見過這個假吳邪。”吳邪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分析說了出來,“所以他說的什麽十年約定從雪山而來肯定是騙人的。”
那個在古樓後山上戲耍過他的假吳邪臉上賤兮兮的眼神和說話語氣,同眼下這個假吳邪的一毛一樣,實際上吳邪在見他的第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
張杌尋眼底浮起一點笑意,故意頓了一下才慢悠悠開口,“可是在這裏,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隻有你們兩個,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爲了誣陷他,而先發制人的把鍋推到他身上呢。”
吳邪好懸氣個倒仰,無言片刻,思來想去,他現如今還真是黃泥掉在褲裆裏,就算他說那不是粑粑,也沒人會信他啊。
張海客在一邊冷笑,“别白費力氣了,沒用的,他們隻會相信自己的判斷,你逼逼再多也不會聽進他們的耳朵裏。”
吳邪懶得搭理他,心說你小子現在也隻能呈這點子口舌之快了,有什麽卵用呢,沒有。
見他不說話,張海客卻有些不依不饒了,“要我說,你這麽廢物,不如幹脆點承認你是冒牌貨,也省的後面……哎呀——”
話說到一半兒,破空之聲掠過,他的嘴角就挨了重重一下,不過這一下比之前輕了不少,不然他的牙都得給打掉了。
張海杏惡狠狠的聲音響起,“明目張膽的串供,當老娘是死的?”
張海客側頭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沫,腫着臉嘶嘶吸涼氣,不服氣道:“爲什麽你隻打我不打他?”
“你們兩個長得一樣,誰他媽分得清。”張海杏滿不在乎道。
張海客憤怒不已,“你們他媽的偏心!”
張海杏又撐開了彈弓,兇巴巴的警告道:“再多說一句,我打掉你的牙。”
吳邪在一邊暗戳戳偷笑,該。
張海杏轉頭看到,罵道:“笑個屁,你小子也一樣。”
吳邪怕這瘋婆娘真給自己也來一下,趕緊收起笑,表情正經起來。
張杌尋咔哒按了幾下打火機,點了一支煙在指尖捏着,眉眼間似有些不耐,見狀,張海杏便沒再多說什麽。
張隆半從階梯走下來,見已經準備好了,便道:“開始吧。”
有人上前取下吳邪兩人眼睛上的黑布條,地下室點起了好幾盞燈,亮堂得跟白日裏幾乎沒有區别。
吳邪半眯着眼睛适應了刺眼的光線,就看到自己面前有幾張拼起來的桌子,上面擺放着七八個四四方方的黑盒子。
吳邪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幹什麽,他往周圍掃了幾眼,地下室被打掃的很幹淨,看不到血迹,但不知爲何總是透着股陰森森的感覺。
血腥味和那種熟悉的刺鼻味道來自于眼前的這些盒子,吳邪沒能從周圍人的表情上分析出裏面裝着什麽,但總歸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屁股底下坐着的其實就是普通椅子,隻不過在邊上焊接了可以捆綁的扶手,吳邪稍稍松了口氣,還好之前的腦補隻是虛驚一場。
張隆半拉了張椅子過來坐在兩人前面,目光直接盯着兩人的臉皮,道:“我看過兩位的面皮,你們其中有一個一定是戴着面具的,但戴面具的時間超過了二十年,所以面皮和臉已經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你們中的一個,面部骨骼肯定動過刀子,爲了更加适應面具,而且,其中一個人爲了調整身高,雙腿肯定做過斷骨手術。”
“時間太過于久遠,沒辦法通過觸摸來判斷手術痕迹,現在我們手上也沒有專業的醫用設備,所以,在理論上,如果不檢驗DNA,你們幾乎等同于是同一個人。”
吳邪皺眉看向張杌尋,“那他呢?也是用了這樣的法子?”
張隆半笑了一下,道:“他跟你們不一樣。”
若不是發型差别太大,其實要真說起來,白慈的形象比張海客要更接近于吳邪。
但張杌尋從開口的第一句就隻遵循着“白慈”的人設,寡淡冷漠,不喜形于色。
隻有真正在驚心動魄的慘烈血腥與置之死地的臨界掙紮許久,渾身浸浴在煞氣中厮殺到最後,幾近瀕死時,大腦依然保持着克制到極端的冷靜。
這樣的人身上才會有這種,看似将蜉蝣滄海歸于心上,卻又遊離于塵世之外的漠然。
因爲經曆過足夠多且觸目驚心的醜惡,他的目光已然洞悉一切,情緒對他來說是額外的饋贈,卻也是最沒有用的東西。
但由于心裏始終牽羁着某一樣東西,故而在等到一切的引子出現後,曾經在絕境中不得不抛棄的情欲與魂魄又重新歸攏在了,那具散盡血氣的冰冷軀殼裏。
他看到了久違的陽光,重新活了過來。
——
時年流光若飲冰,終不似大夢一場空悲徹。
歲月難涼心熱血,叙經年孤燈一盞喚魂歸。
——
吳邪沒有聽出張隆半的未盡之言,他繼續問道:“你說的這話有很明顯的漏洞,二十年前怎麽可能會有人知道我未來會長成什麽樣子。”
“你那時候已經八九歲了,可以據此推測出你将來近八成的樣子,就算後來有差别那也是輕微的,在基礎上稍作修改便不會有大的破綻。”張隆半說道。
“好了,我隻需要十五分鍾就可以把你們分辨出來,但你們會吃一些苦頭。”
“我可以明确的告訴你們,假的那個我們一定會除掉,所以你們必須竭盡全力證明自己才是那個真的‘吳邪’。”
“等一等。”張海客眼神閃了閃,“你們憑借什麽來分辨真假?你們什麽都不了解。”
張隆半的臉上是一種長久以往掌控全局的坦然,“很多人告訴我們,吳邪是一個十分弱的人,但我們覺得,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僞裝很長時間的。”
“所以強弱、智慧都無法讓我分辨,在很久之前我們就知道,吳家的吳三省可以同時出現在相隔幾千公裏的兩個地方,我何嘗知道,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回事。”
說到這裏,張隆半停頓了一下,陰恻恻的笑道:“其實在你們兩個之前,我們就已經排除掉很多個假的吳邪了,所以要記得,耍小心思是沒有用的。”
吳邪被他臉上的寒意凍了個哆嗦,想也知道那些個“假吳邪”的下場有多慘。
他抖着唇問,“假如,我是說假如,如果真的吳邪沒有通過你們的考驗,被你們誤殺了呢?”
張杌尋抱着胳膊立在一邊,分給他一個淡定的眼神,“别害怕,如果是真的,就一定沒事。”
吳邪艱難的扯了扯嘴角,幹笑兩聲,媽的,他還能說什麽。
張隆半擡手輕輕一擺,站在桌子後面的張家人一齊打開了那些四方盒子。
吳邪生怕自己錯過什麽,探着脖子定睛往裏去瞧。
在看清那些東西的真面目後,他的眼珠子幾乎要瞪脫出來,腦子裏嗡的一聲,渾身肌肉不受控制的立即就癱軟了。
那是人頭——七個人頭!
整整齊齊的,七顆長着吳邪臉皮的人頭!
就擺在盒子裏面,緊閉着眼睛,面朝着吳邪的方向。
撲鼻而來的福爾馬林味道,熏得吳邪快要暈過去了。
身邊的張海客同樣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他比吳邪淡定多了,“這是?”
“我親手砍下來的,其中最像的七個。”張杌尋接話道。
仿佛已經看到了張杌尋在成堆的“吳邪”屍體裏挑挑揀揀,砍下來的腦袋和脖頸連接處還在滴答着刺目的猩紅。
吳邪頭腦發漲,胃裏一陣翻湧,他生生忍住了,艱難道:“爲什麽會有這麽多?”
“要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一個完美的複制品身後往往伴随着很多次品,次品沒法回爐再造,也無法流通。”張隆半說,“于是他們隻能作爲對比資料存在。”
張杌尋開口道:“每年的冬天,墨脫都會出現一個試圖進入雪山深處的‘吳邪’,不過他們最終都會被我的族人發現并解決掉。”
“爲了将所有的‘吳邪’一網打盡,我便在十年期限的這一年在全國各地都埋了誘餌,用我現在的這張臉,以及一個他們無法拒絕的理由,将世界上所有已經成型的‘吳邪’都引到了這裏。”
“很快我們便要進雪山了,你們是期限截止之前的最後兩個。”
“這些人頭是你們其中一位的鋪墊,在你們其中一位變成吳邪之前,這些人也曾經有可能變成吳邪,但顯然,他們的運氣不太好。”
說着他笑了笑,“等一切都結束以後,留下來的那個可以去埋葬他們的地方看看,畢竟也不是誰都能夠有這樣離奇驚世的經曆。”
吳邪腦仁疼的厲害,他隐隐感覺自己要發燒了,但他必須讓自己的大腦保持清醒,不然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到時候哭都找不着地方。
“這些人爲什麽,都要假扮成我的樣子?”他問。
張隆半的面上露出回憶梳理的表情,半晌,他才道:“你既然查到了我姓張,也應該知道我們的來曆。在四十年前,我們在那段時間裏,發現有人在全國範圍内大肆搜捕名叫張起靈的人。事關重大,于是我們開始介入,發現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巨大陰謀。”
“我們旁觀着這個陰謀,後來發現事情越來越不可控,爲了讓事情重新可控起來,我們隻好插手其中,悄悄幹預了一部分,收拾了一些讓我們眼花缭亂的人。”
四十年前,吳邪記憶裏隻有那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同小哥身上有關系。
那眼前這批人是張大佛爺的人,還是張家本家覆滅後悄悄保留下來到底火種?
這麽想着,吳邪便問了。
“早就沒有真正的張家人了。”張隆半道,“大陸内亂的時候,我們在香江進行國際貿易的一支體系相對完整的保存了下來。”
即便是在說一件讓人悲惋的事情,但張隆半身上依然流露出一種傲慢而又淡定的情緒。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吳邪以前在木魚對他簡略講述小哥的事情時,曾經就在他的身上看到過,那是一種發自本身的,類似于古老貴族的矜然氣息。
但又不是貴族,那不是奢華的貴氣,而是一種常年洞悉一切、将之掌控于股掌之間的優越感。
“不過,你所說的那位張大佛爺,在很久之前,他的祖輩就已經不屬于我們的體系了。”張隆半補充了一句。
吳邪看向一邊仿若看客般的張杌尋,“你是康巴洛人,我想知道你之前說的,我認識的一位海外張家人同康巴洛族之間的關系。”
他又看向張隆半,“你們既然觀察我許久,那麽肯定知道我身邊除了張起靈外,還有一位張家人。”
張隆半的臉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神色,他斟酌了幾秒,才開口,“你是否覺得,那個海外張家人的信息比你自身的安危還要重要呢?”
吳邪毫不猶豫的點頭,“重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