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魚九絮收起運轉的靈力,手穩穩地接住劍柄,江有道的思緒在這一刻也仿佛戛然而止,他看着她手上的短劍,動作有些遲緩的擡眸看向魚九絮,眼底複雜程度堪比看見了大陸毀滅。
魚九絮隻是淡淡的一笑,伸手過去,手裏的短劍輕輕挑起他的下巴,道:“想起來了嗎?”
當然,讓他記憶猶新的,一定不會隻是那一次,那少年被他轟走之後,不止一次的來找過他,可少年越是這樣,他心裏的就反感。
少年一遍遍的說着:“她真的是魚家貴人之後,她很有天賦,她很乖,她會很聽話的……”
天賦?
遙記得當初他們師尊最終選擇聶無恒繼位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他說:“無恒比你有天賦,作爲兄長,你要好好扶持與他。”
憑什麽人生來就要分三六九等,憑什麽有的人再努力也及不上旁人的天賦異禀?
江有道年少時候,算不上什麽天賦異禀的,但也并不蠢笨,屬于正常水平,可他很努力,甚至比那些所謂的有天賦的人更加努力。
憑什麽到頭來,他就隻能是個幫人打下手的?
這不公平,這一點都不公平!!
于是,他執意不理睬那少年,認定少年抱着的孩子是假的,就是想趁着這個風口浪尖上來冒充,來偷師學藝的。
他甚至沒有讓人去查,就三翻四次的将人轟走,那時候,仙宗的其他幾個長老都忙的不可開交,根本就見不到人,少年唯一能指望的,就隻有江有道。
可交有道死活不肯,就像是觸了他的倔驢脾氣一樣,鐵了心不會讓兩人進去仙宗,就算少年三五次的跪下來,一遍遍承諾:“我可以不進去,我知道,您定是嫌我髒,但小魚妹妹不髒,她很乖,您帶她進去吧,我求求您了。”
就算是這樣,也沒能打動當時鐵石心腸般的江有道,無奈,他隻能帶着懷裏的小姑娘日日坐在離山門不遠的地方等,希望能等到可以讓他進去的人。
可短短的三天,少年沒有等來他想等的,卻等到了聽聞魚家遺孤消息的魔修。
那時候的魔修有多猖狂,别說是仙宗外了,手段狠辣一些,實力強悍一些的,都能夠直接沖進仙宗搶掠。
少年無奈,隻能帶着小姑娘四處逃竄,本來江有道是發現他們了的,可卻并沒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他是又猶豫過的,畢竟是修道之人,他想将人救下,可心裏又在和自己鬧别扭,覺得她不一定就真的是魚家孤女,最終他沒有選擇救人。
就是這一念之差,卻導緻了現在他們兵刃相對的結果……
江有道看着她,張了張嘴,出口的聲音有些澀啞:“你、真的是你?”
魚九絮看着他,眼神冷漠,卻并不否認。
其實說起來,這些事情她應該都不怎麽記得了,畢竟那時候,她才四五歲,還發着高燒,起先連那少年的樣子她都很模糊,甚至是想不起來他叫什麽。
可當歸元珠進入體内時,心髒劇烈的疼痛迫使她昏睡,本該不全的記憶在夢裏像是時光倒流一般重演。
原來她本有機會和他們一樣……
可是……
看着眼前的人,魚九絮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殺意,在江有道震驚的眸光中,她緩緩地收了挑起他下巴的短劍。
出乎意料的,嘴角竟勾起一模笑意,淡淡的,并不是冷笑,就是微笑,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些欣賞。
說真的,她就喜歡看這些自诩正義之士直面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時,那種恐慌、無助又害怕的樣子,簡直太養眼了。
他們在怕什麽呢?大概是怕身敗名裂吧,自己好不容易赢來的德高望重的地位和名譽,卻要因爲曾經犯過的某一個錯誤而滿盤皆無,這大概是他們最不能接受的。
或許是受了關瑜白這麽多年的熏陶,她從骨子裏來講,就不是一個善良的人,面對如今看起來滄桑又恐慌的江有道。
她笑容燦爛又無辜,不忘言語刺激:“所以說啊,我魚殊能有今天,您也是功不可沒的,要真說起來,我殺的那些人,您也有份兒哦。”
這話無異于是一把削尖的鐵錐,狠狠地鑲進了江有道的心口,他的臉色瞬間煞白。
魚九絮卻是滿意的,臉上的笑容都不自覺的又茗嫣了幾分,眼神中欣賞的意味更加濃厚,心裏别提有多暢快了。
如果當初他沒有怄氣,如果當初他肯讓人去核實一下魚九絮的身份,如果……
當然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人啊,總是要爲自己年少時候犯過的錯買單,好像并沒有誰可以例外的。
她雙眼含笑,将手裏的短劍反轉,捏着刀刃,将刀柄塞進江有道的手心。
突然的觸感讓他的理智稍微回神了一點,他有些木楞的眼神緩緩地看向魚九絮,先是無所适從,緊接着是滿滿的恨意。
沉默了良久,他眼底的恨意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無奈和妥協,他沒有爲自己當年的事情辯解什麽,魚九絮倒是還敬他幾分坦蕩。
她看了一眼塞進他手裏的短劍,繼續言語蠱惑道:“江長老,您應該也不想身敗名裂吧,畢竟對你來說,走到這個位置,已經很不容易了,所以,我給你這個恕罪的機會。”
魚九絮說着,語氣微頓,江有道的眼神緊緊地鎖在她臉上,難以言表的心情将他心頭的恐懼無限放大。
他有些疑惑魚九絮口中的贖罪是什麽意思,但又隐約能猜到些什麽。
直到魚九絮平淡但又滲人的語氣接着道:“你去死吧,隻要你死了,所有人都隻會記得你的好了,他們會覺得是我把你逼死的,就都是我的錯,你就沒有錯了。”
“他們就會可憐你,贊頌你,永遠記得你,說不一定還要給你修座廟,受香火供奉,永世傳承,而我,繼續被他們不齒,被他們唾棄,這不是你們想要的結果嗎?”
“我記得你們管這叫什麽來着?哦,是叫因果報應吧?”
說着,她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臉上毫無血色的江有道,眼底是掩飾不住的瘋狂和興奮。
看穩坐高台的人自裁謝罪,多麽美妙的事情啊,她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直到十傷神色慌張的自山門口而來,打斷了這場好戲。
他單膝跪下,魚九絮眸光微微轉,視線定定的落在他身上,神色間的喜悅蕩然無存,眼底閃過一絲駭人的戾氣和不悅。
真是個掃興的東西。
“什麽事?”她出口詢問,聲音冰冷沒有溫度。
十傷跪在地上,低着頭,如實應答:“謝玉寒回來了。”
一聽這話,魚九絮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已然喪失的理智被一點點抽回來,她愣了半晌,臉上冷漠的神色也有緩和,這才有所反應。
“就他一個人?”魚九絮詢問。
十傷點了點頭,魚九絮沉默了,看了一眼山門的方向,沒什麽動靜,看起來,也不像是打起來了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