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臉漢子陷入了沉默。
雲潇也耐心的沒有催促他,隻是領着裴翊他們進了屋,又讓人先上了一壺剛剛燒開的熱水。
茶葉還是雲潇之前在盛京城裏喝慣的那種禦賜鳳山雲霧,每年總共也就能産出十斤,
新茶出來的第一時間裏,就會被專人快馬加鞭地送進宮中去進獻給皇帝。
雲潇手裏這些,還是她今年年春從狗皇帝那兒薅來的,如今已經不多了。
但她對裴翊似乎從來也沒有吝啬過。
随手取了些茶葉放入蓋碗之中,用熱騰騰的開水淋過,
暖融融的白霧攜帶着茶香袅袅升騰起來,又緩緩逸散開去。
一片片卷曲着的茶葉,在瓷白的蓋碗中慢慢舒展開了葉身,那清幽淡雅的香氣,像是有着格外一種神奇的力量,
哪怕是方臉漢子這樣根本不懂品茶的人,莫名也在這陣陣茶香中,緩緩沉澱下來,
仿佛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滌盡了胸中的彷徨。
他定定地望着坐在桌前,一舉一動有如行雲流水,整個人看上去竟如那杯中茶葉一般,
即便壺中熱水飛淋之下,将茶葉直接打入杯底,
那舒展之後的茶葉,卻仿若進入了更加寬廣的天地之中,似筆尖直立,又似天鶴之飛沖!
方臉漢子蓦地又想起了先太子。
當年,他跟在先太子身邊的時候,年紀比現在的雲潇都還要小了幾歲。
先太子總會笑言他還是個小孩兒,根本就沒長大,不該早早出現在戰場之上。
所以在被和黑鷹衛其他人一道送來北疆,暗中潛伏之前,他一直都是跟在先太子身邊伺候的。
先太子與雲潇不同,
是個真正将溫潤如玉幾個字刻進了骨子裏的謙謙君子。
方臉漢子也曾無數次見過先太子沏茶的模樣。
最開始的時候,大概是見他總盯着那茶水瞧,先太子偶爾興起,也曾喚他上前去喝過幾次。
但他從小就是個粗人,再好的茶水到他這裏,都是個一飲而盡的待遇。
先太子笑他牛嚼牡丹,實在是不懂得品嘗。
笑過之後,大概是一時感慨,又認真地告訴他,其實泡茶是極爲考驗人心性的一件事情。
方臉漢子到現在都還能清楚地回憶起先太子那時含笑的神情,
還有他一字一句的溫沉。
他說:
“方良,你需記住,看一個人如何,不能單單隻看他外在表現出來的模樣。
因爲他表現出來的,很有可能隻是他希望你看到的。
但若是哪天你正巧碰見那人在泡茶,那伱可一定得看清楚了。
真正能夠泡出一壺好茶的人,必然是一個能夠沉得下心去的人。
忘人間之灼色,感心中之清明,
唯萬籁于俱寂,空天下于塵埃。
有這般心境的人,莫管他是少年還是老翁,也不拘他是君子還是女子,
大抵,都是真正的成大事者。”
言猶在耳,腦海中又浮現起了他這些日子跟在雲潇身邊所見所聞的種種,
方臉漢子眼底的猶疑之色,終是雲開霧散,
取而代之的,是真正屬于黑鷹衛的,一往無前的堅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