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孝得到了該要的,米家村終于迎來了自己需要的電線杆,開始正式施工。
而之于他們之前的王家村,已經開始入戶了。
入戶這個階段,都是由供電站工程人員上門來做,除了将電送進去外,還要給每家安裝電表。
用來計量每家用多少度電。
說起來,電費這個東西,幾十年變化真的很小。
現在用電是三毛五一度,而四十年後,也就是五六毛錢。
因爲有些人家沒有交錢,都是王天孝暫時墊付的線路輸送費用,所以他們暫時沒有用電的資格,等到什麽時候願意用了,再将錢交給王天孝,才能拉電進家。
人們對新奇的事物,總是充滿好奇心。
别看拉電的時候,很多人好像還不怎麽用心,也不熱心,可當供電站的工程師們将電接通,并給安上電燈泡,電燈亮起來時,很多人當場就驚呆了,傻眼了。
他們沒想到電燈竟然能有這麽亮。
完全就将黑夜照得跟白天一樣,根本不是想象中比煤油燈亮一點點而已。
雖然,這個年代用的燈還是最傳統的鎢絲燈泡,而且都是二十五瓦的小瓦數。
要是房間太大的話,其實不是特别亮。
可比起以前的煤油燈,那就真的天上地下了。
有了這些人做典範,很多沒有拉電的人也都開始蠢蠢欲動,紛紛投入到拉電的隊伍裏來。
不到半個月,一百家原來沒拉電的人,已經有七八十家願意拉電,将錢交給了王天孝,根本就沒等到之前約定的三個月。
這種情況,自然也是在王天孝的計劃内。
我們國家,尤其是農村的老百姓,最主要的特征就是一個攀比。
吃飯攀比,販子攀比,孩子賺錢多少攀比,地裏的糧食攀比等等。
反正隻要是能想到的,都想着和别人家去比較比較,最好是能壓住别人,這樣自己仿佛也能高貴很多,開心許多。
眼下,眼看着人家一到晚上亮堂堂的,自己家黑黢黢的,誰能受得了呢。
尤其是很多人,鄰居家,兄弟間本來就不和睦,要是其中一家有了電,另外一家沒有,那比殺了他們還難受,分分鍾都忍受不了,立刻想盡辦法,就算借錢也要通電。
而在這種情況下,村裏出現了第一台電視。
正是王天孝買的一台黃河牌黑白電視。
十四寸。
當王天孝在地坑院邊上豎起一根高高的電視天線杆,上面幾根鋁棒,還扯着一根長長的天線從上面一直放倒地坑院時,村裏的人們都好奇地不得了。
大家都紛紛猜測這是個什麽東西。
都跑來王家的地坑院來看。
結果,他們看到一個小小的盒子裏面,竟然有人在活動,還會說話,頓時大家的三觀被徹底摧毀,他們幾乎難以理解這種東西是怎麽個原理,和想象神仙沒有什麽區别。
雖然電視裏現在隻能收到央視一台,能看的也就是很簡單的電視劇和一些新聞節目,但人們依然看的津津有味。
孩子們不願意回去做作業,女人們不願意回去做飯,男人們不好意思一直守着看,心裏卻癢癢的不行。
大家都非常羨慕,覺得這台放在張玉鳳房間裏的電視讓張玉鳳的房間也變成神聖之地。
很多人自然也想過自己買一台,可這個價格,還真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所以是既羨慕又遺憾。
很多人從此就有了一個目标,好好賺錢,等賺夠錢,别的什麽不說,咱也買個大電視放在家裏看,多帶勁啊,你看看上面那些人,一個個都長得那麽好看,說話又好聽。
不像村裏的人,一個個都是土裏吧唧,說話吆五喝六,恨不得将天震塌。
而張玉鳳這個老太太,因爲兒子将村裏第一台電視放在她的房子裏,讓她不但有看電視的機會,還讓村裏其他老太太羨慕不已,紛紛贊揚她有個這麽有出息的好兒子,她也非常開心。
整日笑得合不攏嘴。
原來喜歡闆着臉,現在也逐漸多了很多笑容。
尤其是每天傍晚,一天的活計幹完了,孩子們和孫子輩呢,
圍坐在身邊,大家一起看電視有說有笑,顯得很是熱鬧。
這樣讓她也多了很多快樂。
之前每天天黑沒多久,就點着煤油燈,昏黃的燈光下,維持不了多久,人就散開了。
她也隻能看到自己孤單的背影。
現在就好了。
一堆人,才像個大家族的樣子。
在這種時候,她心裏就很感激王天孝,又覺得自己之前虧待這個兒子實在太多了。
隻是因爲他比别的孩子更懂事,任勞任怨,所以自己就沒有太在意他,更多的情況下都是他自身自滅。
無論是結婚還是出去生活,都要靠自己。
而因爲當時不想鬧得家裏都雞犬不甯,明明知道老三家裏的人都是那種德性,經常想着法兒欺負老二媳婦,也隻是稍微說說,并沒真正去下功夫管。
現在想起來,去年那個大雪的夜晚,兒子回家看到妻子躺在炕上發高燒,心裏該多難受,肯也不知道怎麽再埋怨自己了。
要不,他也不會拿着刀,當時那麽憤怒了。
就當她以爲和這個孩子要徹底冷淡時,孩子卻給了她台階,幾乎是一步步扶着她,讓她從上面走下來。
後面的日子,盡管兩人還是有點隔閡,可孩子該盡責的事情一件都不會放下,也不會丢掉。
而其他平日裏看起來挺能說的兒女們,卻并沒有真正對她做過啥好事情,雖然各有各家的日子要過,可誰孝順,誰性情淡漠,她還是能看的出來。
畢竟她可是個六七十歲的老人了啊。
歲月就是一本最好的書,不怎麽認真閱讀,到了一定年齡,也都會變得充滿智慧。
她隻是不怎麽強求而已。
隻要不是太過分,就行了。
養孩子,從來也不想着一定要得到什麽回報。
以後對老二更好一些吧。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老二那個孩子,不管多有出息,其實内心深處還是渴望親情的。
這個家族,已經傷了他一二十年,不能一直讓他再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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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心理狀态變化,王天孝并不清楚。
但看到母親笑,他覺得也很值。
更何況還有其他侄子和侄女們,妹妹,也能因此從電視上了解到外來知識,也是一種拓展視野的好模式。
他将家裏上輩子的很多矛盾一方面歸結于有些人本來天生壞種,一方面則是因爲沒有見識。
隻知道窩裏鬥。
若是知道天底下還有很多更有趣,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就不會還整日盯着面前這一畝三分地搞來搞去了。
同理,孩子們一定要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神奇,才能好好去樹立自己的目标,而不是隻知道打工種地兩種生活模式。
人的見識有多重要呢。
從他身上就能看的出來。
他沒有什麽學曆,也不具備高深的知識,純粹就是因爲見識多一些,就能在這個世界混得還不錯。
那孩子們如果好好學習,吸收更多的知識滋潤,将來肯定會比他走得更遠。
等他們出去後,家裏這點狗屁倒竈的事情,就不會再成爲束縛他們身體的牢籠,而是化爲一種秋日的落葉,爲他們茁壯成長提供很好的養分。
到了五月底,米家村的項目也快結束了,王天孝即将看到夢寐以求的變壓站。
這次李站長很識趣地沒有放他鴿子,按照約定将變壓站建立的非常不錯。
并且保證到六月中旬,他就可以看到電視了。
王天孝看對方很客氣,他也見好就收。
本來供電站還說将線路免費送到山裏,但王天孝以場站會報銷爲由,還是安要求的距離,交了三百多元錢的安裝費。
這點小便宜,他也不屑去占。
世上就沒有什麽免費的午餐,占小便宜往往就會吃大虧。
即使現在沒有明顯的損失,那因爲喜歡占便宜也會導緻人的性情發生變化,不再是個堂堂正正的人,禍端自然就緊跟其後了。
王天孝一直記着妻子的話,任何時候,都要端端正正做人。
這樣,才不妄爲人的稱呼。
然而,王天孝願意做個好人,隊上卻有些人不做人。
到了五月底,供電站的過來收村裏電費,卻出了問題。
按照線路配置,整個三隊有一個總電表,上面顯示的是隊上所有人用點的總量,而每家都有一個入戶的分電表,顯示每家用電量。
如果不出意外,分電表的電量使用總和加起來便是總電表使用量。
可等到抄表人員分别抄表後,竟然發現整整差了三百多度電。
這就很離譜了。
因爲電剛拉進來,很多人家都還不會用電,所以絕大部分人都隻是用個電燈而已。
即使家裏每個房間都有電燈,每個電燈二十五瓦,每天用四個小時,那每家人一個月的用電量大概就是十幾度電,整個自然隊也就兩千多度電而已。
可這個差額就有三百多度,占了一成還多。
這根本就不可能。
即使是線路微微有些消耗,也可以忽略不計才是。
抄表人員走的時候說的很是隐晦,但字裏行間别的人因爲不懂聽不明白,王天孝對電很熟悉,他清楚知道抄表員的意思。
隊上,竟然有人在偷電。
說到偷電,這些年基本少了,但是早些年農村非常常見。
偷電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從電表前端挂一個鈎子,将電直接引進家裏,因爲沒有經過電表,所以電表自然沒有記錄。
但是總電表卻是有顯示的。
總電表前面是高壓線,沒有經過變壓處理,一般人家也用不了。
之所以偷電,就是因爲這個年代的人普遍沒什麽錢,電費相對來說還是挺貴的。
一度電三毛多,十度電就是三塊多。
一般人家也就差不多是這個數額。
可問題是,現在缺的不是幾度電的問題,從抄表數據來看,整整有三百多度。
這啥概念啊。
每一家用十幾度的話,足足有二三十家一起偷電。
王天孝經過思考,認爲這基本不可能。
偷電是個技術活,村裏的這些人原理都沒搞懂,也就不可能做出知識之外的事情。
而且即使他們偷,就用那點電,又能算得了多少呢。
王天孝更傾向于一家既有一定見識,知道電是個啥東西,又消耗電比較多的住戶。
他将電費繳費單上的人們翻來覆去看,終于鎖定在幾個人身上。
這些人都有個特點,有人在外面幹過活,可能見識過電的用法,并且家裏做一點事情,容易耗費電。
按照這個方向去篩選,很快就能鎖定了。
畢竟隊上就那些人,誰家什麽樣子,也不是什麽秘密,大家都知道。
天色漸晚,王天孝還在王大寶家裏。
桌子上放着幾盤菜,王大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天孝,你看這事鬧得,我也沒想到我們隊上還有這樣的人,說出來,真是丢我們隊的臉面。”
“那不正常嘛,有啥奇怪的,我們這個隊什麽樣的人沒有,既然能偷其他東西,爲什麽就不能偷電呢,還不是一樣的,反正都是偷。”
“你是懷疑……?”王大寶似有所悟。
“嗯,我認爲就是他們,”王天孝笑了笑。
王大寶之所以不好意思,是因爲那些沒有内表的用戶都是挂在王天孝名下,既然大家有表的沒問題,那些沒表的就首先成爲懷疑對象。
盡管也存在有表的人從表前端偷電的可能性,但這個時候,誰信呢。
既然在王天孝的名下,那這個缺口就需要他來填平。
三百多度電,他白白就送出一百多元錢。
雖然他現在不缺這個錢,可是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讓他很不爽。
叫伱們裝電,你不裝,老子給你們墊付了錢,你們卻在暗地裏還薅羊毛,真的是過分了。
“那怎麽辦呢,要不我們一起去看看?”
“不要急,”王天孝笑笑,“抓偷電的人和其他人不一樣,電是一種無形的東西,你總不能人贓并獲吧。要抓住他們把柄,我們必須另外想辦法。”
“那怎麽辦呢,你一天沒抓住,那可就是白白要付三四塊錢,我是替你虧的慌,”王大寶尴尬而無奈地說,“這些人也是,怎麽就不知道好壞呢,這種偷電和偷東西,不是一樣的道理嘛。”
王天孝看看窗外的天空,基本已經黑了。
“大寶哥,既然你焦急,那我們明晚就去抓偷電的人。”
“爲啥不是今晚?幹嘛要等到明晚,我一想到那個賊娃子還在偷偷用電,就恨不得現在将他揪出來,問問他怎麽那麽不要臉,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這個嘛,自有我的原因。當然,今晚我們不也不是沒事幹,你要是想查的話,隻需要通知這些人家今晚看下電表的度數,明天再看下,将數據告訴你就行。”
王天孝點了一些人家名字。
“就這樣?”
“就這麽簡單。”王天孝胸有成竹。
王大寶還是搞不懂王天孝爲什麽要這麽做,但看他很有底氣地樣子,也不好說什麽,他本來是找王天孝在家裏吃飯的,可菜都放涼了,王天孝也沒有動嘴。
“這菜讓你嫂子熱熱,就到我們家裏吃吧,現在這個點了,你回去估計也沒吃的了。”
“不用了,我還是回去吃吧,要不我媳婦會擔心。這邊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你隻要統計清楚兩個表數,就能起到佐證的作用。”
“行,你放心吧。”
王天孝出了門,順便回去看了看母親,當來到母親房間時,看到裏面炕上坐滿了人,他心裏也覺得很好。
隻是母親讓他上炕坐,他卻拒絕了。
以妻子還等着爲托詞,離開了地坑院。
這樣就行吧,母子一場,他能做的,基本都做到了。
也不渴求太多。
等回到場站,孩子們都已經入睡,妻子果然還在等他。
見他回來,就起身去幫他熱飯,他笑着問:“你怎麽不問我吃過飯沒有?”
李雅麗瞥了他眼,莞爾一笑,“肯定沒吃,你要是吃過了,就不會這樣有氣無力的樣子,一看就沒精神,肯定是餓着。”
“哈哈,你倒是了解我,确實沒有吃,本來大寶哥家裏做好了飯菜,怎麽都要留下我吃,可我想到沒提前給你說,怎麽能随随便便吃别人家飯,所以還是餓着肚子,堅持回家來了,你說我是不是很好?”
“很好很好……你放開我呀,我要去廚房了。”
“怎麽,急着要從老公這裏逃跑啊?”
“啥呀,我不是給你熱飯嘛……哎呀,你這個人,你不要把孩子吵醒了。”
“哈哈,辛苦你了。”
王天孝非得抓住妻子,在她臉上使勁挫了幾下,這才放她出去。
他自己倒了點熱水,洗完腳坐回炕上,看看女人,又看看兒子,兩個小家夥都睡得非常香,粉嫩粉嫩的。
雖然是在山裏,可因爲妻子照顧和保護的好,兩個孩子幾乎沒有受過什麽風吹日曬,嬌嫩的像個城市裏的娃娃。
他輕輕躺在女兒身邊,看着女兒的臉,慢慢閉上眼睛。
等李雅麗端着盤子回來,看到王天孝早已經睡着了。
她輕輕搖醒他,“吃點東西吧,你胃不好,空着肚子睡覺,半夜要是胃疼可怎麽辦?”
王天孝這才疲憊地爬起來,随便撥了幾口,就重新躺回被窩裏。
“辛苦你啦,麗麗。”
“辛苦啥呢,本來就是我的事情……”
李雅麗還在說着呢,卻看到王天孝再次沉沉睡了過去,很快就發出輕微的鼾聲。
她将剩餘的半截話咽進肚子裏,輕輕幫丈夫蓋好被子,迷迷糊糊中,手卻被丈夫一下子握到手心。
“麗麗,我有點想你了。”
李雅麗聽得莫名其妙。
自己不就在身邊嘛,怎麽還手想自己了,這人也不知道在胡說些什麽。
沒頭沒尾,做個夢也是這樣。
真是不知道他一天天在想什麽,經常就會冒出一兩句神聖鬼鬼的話,讓自己半天反應不過來他啥意思。
既然手被緊緊拽着,她也就沒辦法走了,隻好坐在炕邊上,深情地望着丈夫和孩子們。
眼裏都是溫柔。
外面的世界聽說很大,她的世界卻很小。
就眼前這些,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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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孝第二天醒來,神清氣爽。
他上午先是去預制廠看了看最近幾日的報表,一些制度的執行情況,員工勞動防護用品和安全用品的配發情況,甚至是廠區的衛生……
他記得之前看過一個破窗理論。
說是人們如果打壞一幢房子的一個玻璃,那就大概率很快會被打破第二個。
因爲人們潛意識都有種破壞欲,看到這種已經損壞的東西,就不會特别在意和尊重,往往會盲目跟随或者加劇這種破壞的狀态。
對于文遠預制廠他也是這個态度。
雖然廠區是做預制品,想徹底幹淨有點困難,但他依然還是要求盡可能不要太亂。
一個亂糟糟的環境,就不會得到大家的尊重,那麽任何規章制度也同樣執行不下去。
隻有從環境上就保持不錯的狀态,才能讓所有員工意識到這裏的特殊性。
做事也就會更加嚴肅認真。
另外,他對張文遠和武平都提過關心員工的事情。
所有員工都要配備好勞動防護用品,安全用品,千萬不能讓員工用身體去扛。
水泥産業灰塵很大,非常容易産生塵肺,也就是通常說的石棉肺,這種石棉肺一旦得了,就會生不如死,痛得時候,每次呼吸就仿佛是用火烤聲道一樣。
而且,石棉肺沒有治療的希望,隻能等待死亡的來臨。
所以,他要求所有員工必須佩戴好口罩,要是濃度高的話,還有專門特制的面具,若實在是危害太大,人可以暫時不要急着工作,等環境稍微改善一些再進去。
這都是對員工的負責。
王天孝自己以前也是基層的人員,知道很多領導爲了業績,根本不拿員工當人看。
在他們眼裏,員工就是一個個工具,是自己刷業績的墊腳石。
隻要自己獲得想要的成績,員工算個屁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