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孝緊張地看着母親,準備在母親發火時勸她歇歇火。
王小蘭本就是兄弟姐妹裏脾氣最像母親的人,性子急且固執,渾起來一點點道理都不講,若是兩人一旦吵起來,那肯定是火星撞地球,山崩地裂。
要不,王小蘭怎麽可能甯願在外地漂泊,也不願意回家呢。
“是不是,我不來看你,你就要一輩子躲着我?”
張玉鳳終是眼神裏帶着幾分難過,歎息一聲。
“我……”
王小蘭不知道該說什麽,話到嘴邊,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你們娘倆多聊會吧,有什麽話就當面說出來,也不要藏着掖着,”王天孝給妻子示意一個眼神,李雅麗心領神會,找個理由帶着王芳出來了。
王芳雖然小小年齡,但也看出奶奶和姑姑有些不對勁,雖然邊走邊看好奇地打量兩人,卻沒有亂說話,乖乖跟着父母出來了。
“我先去廚房忙了,包子面揉了一半,還在案闆上放着呢,放太久了,面可就軟的包不住了。掌櫃的,等下我揉完面,你來幫我包吧,我一個人來不及。”
“行呀,你一會叫我。”
王天孝做飯沒有李雅麗好吃,但是包包子卻很有一手,主要是他動手能力很強,包包子嚴格來說,其實就是小小的手藝活。
妻子進去後,王天孝看到在一邊縮頭縮腦的王天信,可是氣不打一處來,直接上前揪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頓輸出。
這家夥,真的是沒什麽腦子。
王天孝原來的想法還是要等到母親再稍微心平氣和一些,抽個機會将妹妹帶回去,這樣雖然用的時間久,可是保險系數高一些。
現在這種突然襲擊,以母親和妹妹兩人的性子,萬一鬧僵了,那可能一時半會就再也沒有和好的機會了。
王天孝其實一直不太理解妹妹和母親的矛盾。
不同于自己,母親原本是很疼愛的妹妹的,但妹妹似乎身上有種不同于這個時代的叛逆和清醒。
如果非要給這種特點冠以名字,那就是妹妹是個很自由的人。
她的意識裏,自由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她不會爲了任何東西放棄自己的自由權力,哪怕是母親的愛也不可以。
她這種想法,放到後世一點都不爲過,王天孝發現後世的孩子們普遍都是這麽想問題,不再嚴格受制于父母的管束,人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倡導一種平等的地位。
但王小蘭卻是出生于這個世紀六十年代的人,六十年之後的思維浪潮再先進,再明主,也不是她這個階段能享受到的福利。
要在這個時候就表現出來,那她肯定會被判定爲離經叛道。
所以,她甯願爲了堅持這份信念,毅然決然離開家鄉,到外面颠沛流離。
若是前世的王天孝,即使在老洞仙山哪裏看到妹妹,可能也會因爲死闆教條,和妹妹說不到一起去,從而沒辦法将她從那個人渣手裏解救出來。
但這個世界的他,能充分理解妹妹的想法,所以沒有特意去堵,而是進行疏導,讓妹妹放下防護盾,然後再慢慢化解她心中的執念。
讓妹妹充分意識到,她追求自由的人生,并不一定需要和母親割裂開來。
母親畢竟是母親,她肯定還是希望女兒能過得好,這才是最基礎的前提,至于怎麽過的好,她有她的想法,女兒也有女兒的想法,如果實在不能共通,那她最多也就是有點失落而已,并不會真正把女兒怎麽樣。
現實世界裏,父母和孩子其實都是互相磨合的過程。
對于孩子來說,父母像是個牢籠,非要将自己的觀念強加在孩子身上。
但對父母來說,除了很少一部分的人掌控欲确實很強,大多數父母之所以對孩子管的比較多,其實都是對孩子的保護。
沒有做過父母的人,就很難理解父母的感情。
可能孩子們覺得自己長大了,能獨立自主了,父母不需要那麽事事都管,顯得很煩很啰嗦。
可在父母眼中,孩子的變化其實很小。
他們将一個小寶寶從巴掌大點一點點養大,愛并沒有減退,隻是很多孩子在小時候很渴望這份事無巨細的關心,但到了自己長大後,就不喜歡了而已。
人生就是一個輪回。
從誤解父母,到自己成爲父母被誤解,終将踏入同一條河流。
所以,王天孝并沒有責怪妹妹如何,也沒覺得母親太過分,他盡力讓兩人都各退一步,在中間重新建設一個新的城堡,可以讓母女兩人暫時放下成見,都可以在裏面放松和小憩。
希望她們都能懂中間的一番苦心吧。
不同年齡的人呢,有不同的心境。
如果王天孝在年輕的時候因爲意外重生,或許他主要的目标是發家緻富,成爲人上人。
但五十多歲的他,如今對成功的欲望并不是那麽強烈,就像他種地一樣,基本是随緣,維持好一些基本的關系,能有一份過得去的收入,就行了。
人年齡大了,就會特别眷戀家人和親人的關懷。
要不前世那些電視劇裏,爲什麽很多年輕時候狠心抛棄家人的人,在年齡大後,都死氣白咧地想要家人原諒,蹭回家裏呢。
沒到那個年齡,就不會體驗到這種特殊的情感。
王天孝也有一份這樣的情懷。
他希望自己的親人們,對自己好的人們,都能過上好日子,大家都健康快樂地長久活下去。
隻要不是本質的仇恨,就像妹妹和母親這樣,那他就多花點功夫,試着去調和一番。
王天孝教訓完王天信,又兩籠包子都出鍋了,才看到王小蘭眼睛紅紅地來到廚房,一下子撲到他懷裏就哭了。
搞得他有點尴尬。
雖然是妹妹,可她如今是個大人了。
給李雅麗一個眼神,李雅麗立刻明白了,上前輕輕将王小蘭拉開,柔聲問道:“和娘談的怎麽樣?”
“嗯。”
王小蘭點點頭,雖然臉上還是淚花閃閃,卻又露出幾分開心的笑容。
一個嗯字,基本就說明了一切。
王天孝的一顆心這才放下來。
又化解了一件大事。
“我早給你說過,沒有什麽化解不開的矛盾,你還不信。”
“嗯。”
王小蘭又哭了。
“知道這樣,我一個人就在不在外面受那麽多苦了,哥,嫂子,你們不知道一個人在外面有多苦,我幾乎每天都在想家。”
王天孝本想給妹妹說,若不是她在外面浪迹許久,也就感受不到家庭溫暖的重要性,心中還是帶着濃重的怨氣,說不定就和母親無法真正和解。
事情算是告以段落,母親算是心滿意足,下午吃過飯就準備下山,但王天孝覺得母親好不容易上來了,就硬留他住了一晚上,第二天送她下山。
送母親回去,他順便還想看看入戶項目進展狀況。
從上次開會也有半個月左右了,從王天信口中的消息,村裏的電線杆已經開始埋設,因爲提前召集了足夠幹活的人員,可以幾個點一起幹活,所以鋪設的速度相當快。
然而,當王天孝順着歸置的線路,剛跑到第一個現場,就發現幾個隊上的人正墊着鐵鍬把坐在坑邊,垂頭喪氣在,在他們旁邊倒在一根水泥的電線杆,令人經驗的是,這電線杆竟然從中間斷成兩截。
一截還倒在挖好的坑裏,另一截則是跌在地上。
看王天孝過來了,幾個人也就是苦笑下,都沒說什麽。
“這……”
王天孝指着地裏的兩截電線杆,“這是怎麽了?”
“還能怎麽,杆子斷了呗,人都被塌了。”
有人沒好氣地說。
王天孝倒吸口涼氣,雖然隻是看了一眼就猜出了大概發生的事情,可真正聽到還是有些詫異。
這電線杆,隻是栽在地裏,也不進行什麽大幅度的震動啊,怎麽就斷了呢?
他走過去,蹲下身子,仔細觀察起電線杆的斷層處,這一看是差點沒把他氣死。
從斷裂口來看,這電線杆嚴重不符合要求啊,這裏面的水泥含量肯定不夠,斷裂處輕輕用手一摳,就能摳出一塊。
已經不能說是質量不好,簡直就是僞劣産品。
這也太離譜了。
王天孝知道一般的工程,因爲水泥價格比黃沙貴很多,所以除非很嚴格正軌的管理項目,否則都會出現這種降低水泥标号甚至含量的事情發生。
但一般情況下,人家隻是稍微降低一些,隻能說是存在安全隐患。
可這個水泥電線杆,幾乎是沒用多少水泥進去,簡直就是黃沙芯,隻是在外面包裹了一層水泥的皮,讓人區分不出來。
這種杆怎麽能不斷呢,斷裂幾乎是必然出現的結局。
這幸虧是沒有假設起來,若真正用到上面,一旦通電,再斷裂垮掉,那不知道還要出現多大的事故呢。
隻能說,這些家夥的良心被狗吃了。
而且是膽大妄爲到極限。
超出了他對這種人認識的底線認識。
“誰被塌了?”
“還有誰,隊長呗。”
“隊長是爲了救我,将我推開後,自己就被壓了。”
“啊,”王天孝一楞,但轉念一想,這也符合王大寶的性格,他那人有缺點,但在大事上就很講義氣。
“那大寶哥人呢?人傷的嚴重嘛?送醫院了嗎?”
“說不好,救護車拉走了,天義哥跟着去了。”
王天孝聽說王天義也跟着去了,暫時才放下心來,王天義别的不說,這種事情肯定能辦好。
他本來就擅長處理這種對外溝通交流的事情。
他又到其他點轉了圈,發現大家都停下來了,也這先前一樣坐在地闆聊天。
一時間陷入迷惘。
他也沒想到事情能發展到這種程度,不都說這個年代的東西質量很好嘛,怎麽就出現了僞劣産品呢。
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還想着下半年場站就能通電呢,不僅可以滿足生活需求,而且還可以成爲動力源,徹底解決山裏用水的困難。
眼下這可不是小事情。
既然一個電線杆出了問題,就很難保證其他電線杆沒有問題,若是都有問題,那……
他心裏暗暗發憷,這事情就鬧大發了啊。
記得先前聽說這裏的電線杆是來自隔壁董源鎮,據說那廠子原來是個國營廠,後來改制私有化了,算是慶城比較有名的名營企業之一。
王天孝每次去市裏,在省道上都能遠遠看到這家企業,又粗又高的煙囪直插天際,裏面一直冒着滾滾的濃煙。
這也就這個年代不怎麽看重環保,要是後世的,分分鍾就會被要求關門。
村裏也有人在水泥廠燒水泥,聽說還不好進呢,每個月也能賺五六十元,惹得其他人很羨慕,覺得這個活好像是鐵飯碗一樣。
王天孝之前偶爾會想起這個廠子,記得後世好像沒有什麽名堂,可能是他在外地工作時,因爲各種原因倒閉了,沒趕上後面房地産行業的發展,要不一定會大賺一筆。
想到房地産,他很快又想起了張文遠。
既然張文遠趕上了房地産的紅利期,那這個水泥廠,不就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嘛……
王天孝不知不覺,大腦又高速轉起來。
正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騎着自行車從大路過來了。
定睛一眼,原來是村長劉吉慶。
自從妻子住院用完劉祥瑞的拖拉機後,他就搬到山裏了,也就再沒看到劉祥瑞。
劉祥瑞也遠遠看到站在田間的王天孝,從車上下來,對他招招手。
王天孝走了過去。
“天孝,今天怎麽有空來村裏了?”劉祥瑞很想保持雲淡風輕的姿态,可擠了幾次,硬是沒有擠出笑容。
王天孝知道他現在心情很糟糕,苦笑道:“村長,這個事情誰也預料不到,着急也沒用。”
“你說這叫什麽事呢,這些黑了心的廠子,給咱做的什麽狗屁電線杆啊,完全就是水貨嘛,折騰人和延誤事情不說,這還傷了大寶隊長……”
劉祥瑞越說越煩,捶胸頓足。
“那……既然這個樣子,有沒有讓大家都停下來,遇到這種事,肯定是不能在繼續用這批電線杆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要是栽好之後突然斷掉,那高壓線就會全部跨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可不是嘛,你看這事鬧的,我已經讓所有人都停下來了,上午也和供電所的領導們商量過,暫時停止項目進展,也給趙書記彙報過了,他也同意這樣做,并且會安排人配合我們和供電所一起處理這事。現在又是假冒僞劣的電線杆,又是項目暫緩,還傷了人,這可不是我們一個村頭能應付的事情。”
劉吉慶嘴裏的趙書記是指鎮書記趙雲翔。
王天孝對這個趙雲翔,也是相當熟悉。
這個人,不是啥好玩意兒。
前世王天孝和王天信鬧矛盾,王天孝那時候老實,到處找人都得不到解決,最後來到鎮府大院,趙雲翔因爲王天忠的關系,一直和稀泥,也是沒個領導的擔當。
他這個樣子,派出所自然也不敢做什麽,本來派出所就受制于公安局的管轄,若是鎮上也沒啥要去,哪裏還顧得上管老百姓的事情。
所以,這世聽到趙書記這個稱呼,王天孝輕蔑一笑。
“行吧,有什麽需要到我的地方,您盡管說。”
劉吉慶聽王天孝這樣說,想起了什麽,感慨道:“天孝啊,想不到你這娃娃還出息了,你幫村民們墊付費用的事情我都聽大寶說過了,真是不錯啊,自己日子好過了,還想着鄉裏鄉親,實在是難得。”
“哪裏的話,能爲隊上做點事情,不是我應該的嘛,再說了,我本來也需要拉電,若是真推進不下去,大家都過不好。”
“這倒也是,但這些事情你本來也不用管的。”
“哈哈,這不是趕上了嘛。”
“你啊,以前沒看出來,你這小夥子心胸這麽開闊,”劉吉慶感歎着,很是欣慰:“行,你爲村裏發展做出的貢獻,村裏都記着呢,要是以後你需要什麽幫助就來找我,我肯定幫你解決。”
“哈哈,一定,一定,到時候我不會客氣。”
“那行,你先忙着,我還要去其他地方看看,不要再出什麽事情,這傷了一個大寶已經讓我心驚膽戰,再傷一個人,我哪裏還有臉當這個村長呢。”
“好的,我去醫院看看大寶哥。”
“好。”
兩人分離後,王天孝騎着來到醫院裏,卻看到王大寶已經被轉移到一般病房,細問之下,才知道因爲地面比較軟,有個緩沖,所以王大寶的腿比想象中的要輕很多,隻是一些軟組織挫傷,骨頭沒有什麽大問題。
簡直是不幸中的大幸。
王大寶的妻子本來在旁邊受着,看到王天孝進來,便打個招呼出去了。
王天孝順勢坐在旁邊,遞給王大寶一個香蕉,苦笑道:“沒想到出了這種事情,真的是飛來橫禍。”
王大寶也是哭笑連連:“就說嘛,誰知道能發生這種事呢,那狗日的水泥廠,竟然偷工減料,做的什麽日把歘東西,要不是我将人推開,就要砸到腦袋上了,說不定還會鬧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