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回事,”張玉鳳氣鼓鼓地說,“我管不了别人,難道還管不了自己的女兒?”
“爲什麽……爲什麽你就一定要管着她呢?”王天孝輕聲勸阻,“娘啊,小蘭她都二十一歲了,已經是個大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處事原則。她已經不再需要你事事都替她拿主意,她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了。”
張玉鳳聽王天孝這樣說,微微愣了愣,可能是觸動了心裏某個環節,她怔怔地看着王天孝,一時間陷入沉默。
“娘,我今天也是給你說說,具體還要伱自己想的開,話說回來,小蘭的倔脾氣不也是繼承了你的嘛。人呢,就讓先在我那裏住着,反正回來也沒地方住。如果你想見她了,給天信說說,我就送她回來。”
“我才不想見她呢,她最好永遠不回來。”
張玉鳳雖然嘴上還在堅持,但語氣卻緩和很多。
原來是冰冷的冬日,現在基本算是秋日裏吹拂的冷風了。
王天孝也沒想着一次就能解決問題,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沒再繼續啰嗦。
和母親又随意聊些家常,便離開了地坑院。
出門的時候,看到宏偉還在地上玩土,想想自己的王芳,頓時爲這孩子感到難受。
該做的,他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就看造化和命運。
若是實在沒有改變,那也隻能怪他生在這樣一個家裏了。
還是那句話,都是命啊。
就像王天孝前世,受盡了苦難,若不是活得足夠久,也不一定能等到苦盡甘來的那天。
他看到王天仁夫婦用不懷好意的目光警戒地盯着他看,頓時覺得這兩個人,真是既可恨又可憐,将來有他們罪受。
上了地坑院,他剛要回場站,迎面就看到隊長趙大寶正愁眉苦臉地從鄰居曹家出來,一邊走還一邊歎息搖頭。
眼看着就要撞在王天孝的摩托車上,他才猛然回過神來,看到是王天孝,擠出個笑容,“啊,是天孝啊,你回來看你娘啊?”
“嗯,回來看看。”
王天孝給趙大寶發了一根煙,“大寶哥,我看你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是出了什麽事嗎?”
“還不是爲了拉電嘛。”
趙大寶的打火機有點不好用了,打了好多下才勉強點燃煙,他猛吸一口,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這才又說道:“這不,前段時間村裏開會,說是要搞什麽用電入戶的活動,這上面一張嘴,我們下面的人可不就得跑斷腿嘛。”
“這是好事嘛,你怎麽反而不高興的樣子?”
“事當然是個好事,可你不知道這隊上的老頑固們多難伺候,我是嘴唇都磨爛了,願意拉的人還是沒有幾家。”
“這麽誇張?不應該啊,是不是你沒給大家說清楚,用電肯定要比用煤油好吧,再說了,沒有電後面怎麽看電視……”
“電視?”
“哦。就是一種用電才能工作的玩意兒,就像電影一樣。”王天孝解釋一下,又道:“話說回來,爲什麽大家夥都不同意呢?”
“還不是窮給鬧的。”
趙大寶抹起褲腿,在旁邊的土堆上蹲下來,無奈地說,“其實這事吧,也不能全怪老百姓,聽村上和供電所的人說,要拉電就必須首先排電線,那電線要從鎮上扯過來,可不是簡單的事,它是要隔百把米就要立一個水泥杆子,一點點才能把線路給送到我們村口……”
“這個我是知道的,”王天孝點點頭,“要用電,肯定就要有輸電線。”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問題就出現了啊,供電所說是要負擔一部分費用,聽他們說是大頭,但有沒有騙我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去過之後,每家還要再交五十元,電線才能進村。”
“五十元啊,也不少。”
王天孝大緻估算了五十元的購買力。
他如今雖還沒到大富大貴的地步,但确實因爲找到了張文遠這棵大樹,目前經濟很寬裕。
以至于他對錢的概念有點模糊。
每次聽到一個金錢數額,會下意識去折算下物價,衡量下現在大家普遍收入,然後判斷這比錢的數目大概是什麽層次。
五十元,對王天孝來說,不算什麽。
但對村裏這些普通的老百姓來說,已經算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很少有家庭能一下子拿出這麽多現金出來。
以全家的資産去做一件捉摸不定的事情,也怪不上老百姓不願意。
委實是性價比太低。
“我們村上一共有三條主線,其中一條就是從我們隊東面的變壓器一路走完送到米家村。現在的麻煩是,如果我們這條線都走不通,那後面的米家村和下劉村也就用不到電,到時候肯定會鬧出很大的麻煩。”
王天孝聽到這裏也是皺皺眉頭。
若是一般村民聽到這個信息可能不會在意,自家的事都管不了,哪能顧得上别的村子。
可王天孝不同。
他還想着場站通電呢。
若是電連王家村都過不去,又如何能通到下劉村呢。
他的計劃是将變壓站設在楊子嶺地下劉村交界處,前提是電至少要通過米家村。
“所以你說難不難,你要是隻發動人,那我還能想想辦法,但錢是硬通貨,一文錢都能難倒英雄漢。大家夥沒錢,我也沒辦法,誰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就變出錢來不是。”
王天孝點點頭,趙大寶的話他感同身受,他想了想問道:“大寶哥,你剛才說沒幾家願意,那到底是多少家?大概有多少?”
“我來大緻算算啊。”
趙大寶低頭想了想,又道:“今天我隻是初步統計,願意的人家十有三戶就不錯了。”
“百分之三十啊,确實有點少。”
王天孝感歎聲,“你大緻預測下,這些不願意的人,還有多少能通過做思想工作改變主意?”
“不好說,”王大寶搖搖頭,“就算豁出我這張老臉不要,最多才能拉兩成的人就了不起了。那也就才将将到一半而已。”
“一半,我們隊上大概是兩百戶人家吧?”
“嗯,兩百零九戶。”
“就算兩百戶,一半就是一百戶,就是五千元對吧?”
“是這個數。”王大寶還不太理解王天孝想做什麽。
王天孝則是給他又發了一根煙,腦子裏快速思索着對策。
他很早就發現他重生後每次思考問題,腦子就轉的飛快,好像智商比前世要稍微好一丢丢,也不知是不是重生小小的福利。
很快,他就想到了解決辦法。
“大寶哥,電肯定是要拉的,未來的社會電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隻是現在大家夥還沒見識到電的便利性。但如果因爲不願意拉電而錯過這次機會,下次項目還不知要延遲到啥時候。”
“就是這個理啊,有些人就是老頑固,死牛筋,怎麽都給他們講不清楚這個道理。我也是愁得頭發都要白完了。現在是三條線齊頭并進若是因爲我們隊耽擱村裏整體進度,我還有啥臉做隊長?”
“有沒有給村裏反饋反饋實際情況,重要是重要,但也不能趕着鴨子上架吧?畢竟這老百姓的事也不是你一個人能拿定的主意,人家過日子,誰心裏沒個小九九呢?”
“就是嘛……哎哎,差點被你帶到溝裏,”王大寶差點被王天孝帶到溝裏,他急忙收回話題,“你可以這麽說,我可不行。做這個事情,可不就要負起一份責任嘛。”
“哈哈,那倒是。”王天孝笑了笑。
“好啦,我也不和你閑聊了,我這就要去你們下面呢,我嬸子在不……對了,天孝兄弟,你們家不會不支持吧?”
“我肯定支持下,但是你也知道,我現在不是不在村裏住嘛,所以這下面的事還是要問我娘。”
“這樣啊,還以爲能省點事呢。”王大寶遺憾地說。
“你去和我娘說呗,若是她同意就好,不同意的話,你就說我這邊願意的,錢我給她出就好。”
“哈哈。”王大寶喜出望外,“那不還是你做主嘛,不虧是吃公家飯的人,見過世面就是不一樣。”
“這不是爲支持大寶哥的工作嘛。”
“就是嘛,要是每家都像你這麽懂事理,有見識,我也不用費這麽多功夫,跑斷腿,磨爛嘴了。”
王天孝笑了笑,沒再說話。
他眼看着王大寶就要走下地坑院,突然又喊住了他,“大寶哥,即使我同意,你能說服一半的人,那剩下的一半你又怎麽辦呢?”
“我能咋辦,一步步看呗,我總不能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讓他們同意吧?”
看王天孝似乎有話說,王大寶試探着問道:“天孝,你是不是有辦法?”
“怎麽說呢,辦法到是有個,就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說出來?”
“這有啥不合适的呢?事情都到這個份上了,還有啥遮遮掩掩,你但說無妨。”
“那我可真說了?”
“哎呀,你說呗,要急死我啊?”
王天孝看王大寶急不可待的樣子,心裏暗暗發笑。
他從今天見到王大寶,不,應該是從那天聽王天信說村裏拉電,但是很多人不同意就已經心裏有了個模糊想法。
他從開始就知道,這村裏拉電的事情,必不能簡單解決。
這和上輩子發生的過程基本相似。
不管多好的東西,老百姓不接受,誰都沒辦法。
上輩子最後沒辦法,拉電的事一再拖延,最後還是有一些人不願意出錢,是由村裏墊付,然後用義務工頂替償還。
可義務工本來是義務勞動,又換不來錢,結果這筆賬就成了爛賬,後面還引發了一系列麻煩的事情,大小會村裏不知開了多少次。
因此,王天孝從開始就已經有了打算。
既然這筆錢隊裏的人拿不出來,那他就直接來個承包,他要和每家不願意拉電的人簽訂一個協議,由他幫大家出錢,然後誰要是後面想重新用電,再将錢給他就行。
這樣,即能保證線路順利鋪設過來,又會在村民們心裏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他知道将來所有用戶都終将引電入戶,他即使虧,也就虧了一個财富貶值的錢,但因此留在村民心中的印象,卻是他後期招呼大家去場站幹活的基礎。
就像先前考慮的那樣,他在山裏種植了那麽多的草藥,肯定需要很多人幹活。
種的時候還能勉強幾個人湊合,可收割就不是幾個人的事情了。
到時候沒有按照季節在短時間内收回來,草藥就會過頭,失去最好的藥效。
而要想到時候有人做事,可不僅僅隻有錢就行。
這裏的村民們都是一根筋,他們雖然窮,但也不是爲了錢啥都幹的類型,他要是平日裏和你不對眼,即使給錢也沒人願意做。
當然,王天孝的小心思還不止這點。
對村民的籠絡隻是他一部分目的,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一石二鳥之利。
先前他和配電站李所長約定的是李所長将變壓器站設在楊子嶺和下劉村的交界處,他願意給李所長一個助力。
如今解決這個問題,就是承諾的助力。
配電站送電下鄉是有時效的,若是遲遲不能完成目标,李所長必然遭受上級部門的斥責。
現在李所長還沒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可怕,心裏想着送電入戶是對所有人的福利,老百姓們肯定一窩蜂的彙聚而來,争先恐後辦理入戶事宜。
但他這就是典型的不食肉糜。
老百姓平日裏五毛錢都舍不得花,還哪裏去一下子給他準備五十元呢。
王天孝就是看準這點,提前和他來了個“君子協定”。他現在隻是将王天孝的話随意當做耳旁風,還沒真正意識到這個小夥子将來要決定着他的命運。
除了換取李所長的一份便利,王天孝更大的想法還在村裏。
更準确說,是在隊上。
因爲村裏現在才進行聯産承包,所以原來有很多曆史遺留的特殊地就成了問題。
例如一些地是果樹,一些地是墳地等等。
這些地就基本分配不出去,幾乎沒有人願意要。
原來村裏的任何地都有人打理,可如今大家都各自忙自家承包地了,誰還願意給村裏幹活呢。
即使是做義務工,也都是磨洋工,沒幾個真正願意下身法做事的人。
時間久了,這些地便逐漸荒廢起來。
村裏和隊上也拿這些地沒辦法,讓荒着吧,有點可惜,可收拾吧,又沒有人力物力。
王天孝盯上的是一片苜蓿地。
這片地位于隊上最西邊,和米家村接壤,大概有五六十畝的樣子。
原本是給隊裏的牲畜種植苜蓿使用,
可分産到戶後,莫說地,就是牛羊等也分到各家了,哪裏還需要這麽大一片苜蓿地。
漸漸地,這片地就成了荒地,苜蓿和野草一起長,隊裏和村裏的人會時不時去割掉苜蓿回家喂牲口,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他用。
王天孝準備将這塊地以非常廉價的價格承包下來,目的很簡單。
他将來要以這片地爲基礎,建一個養殖基地。
既然是一筆生意,那他就必須尋找合适的機會入手和出手。
嗅覺,是他又一個提升很多的屬性。
他之前想着養殖的時候,就想到了隊上這片苜蓿地了。
但當時地還沒徹底分完,他也沒有很好的借口和機會。
要是直接問王大寶要,他即使會答應,肯定也需要付出更多的籌碼。
如今,王大寶正爲這件事愁的焦頭爛額,可不就是趁火打劫的好時機嘛。
“哎呀,天孝,你到底想說啥,趕緊說,我還忙着呢。”
“那我就說了啊,”王天孝看火候已到,準備露出自己的獠牙,之前他就是有模糊的想法,這會腦子飛轉,具體細節也想得清楚明白。
“嗯,快說話說。”
“大寶哥,其實這件事看起來很複雜,但是實際辦起來,卻不是很複雜,是不是?”
“複雜是不是複雜,但也不簡單,”王大寶郁悶地說,“說來說去還不就是錢的事,有錢就簡單,沒錢就複雜。”
“對,說得沒錯。那既然事情最終歸結到錢上,那不就好辦了嘛。”
“嗯?”王大寶愣住了,“哪裏就好辦了?這不說來說去,還是沒有錢嗎,難道你給他們出錢啊?”
王天孝笑笑,沒有說話。
“你……”王大寶驚訝地盯着王天孝,滿臉難以置信,“天孝,你……來真的?”
“如果實在沒辦法,我可以試試。”王天孝笑着說。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嘛,這是多麽大一筆數目啊。就算最後還有一百戶拿不出錢,那就是五千元,五千元啊!”
“嗯,沒錯,是需要五千多元。”
“那你還……啊,你是說,五千塊你都能拿的出來?”
王天孝點點頭,“不瞞您說,我剛好有這麽一筆錢,本來有其他用途,但既然現在隊上用,我可以暫時拿出來墊付,幫隊上解決燃眉之急。”
王大寶吃驚地望着王天孝,難以置信。
着實是這事情太過驚世駭俗了。
大家五十元都拿不出來,他竟然要一口氣拿出五千元,這已經超出王大寶的想象了。
他就是個小小的生産隊長,也不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又如何能化解這麽大的信息量。
大家新春快樂,兔年大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