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隆重的,一般是白事。
早些年,如果老人去世,又恰好是冬季,屍體要存放七天七夜才出殡,所以主辦方孩子們要招待客人吃七天七夜的席。
過程中那些繁文缛節的習俗不說,就單說這花費,都不是一般人能撐得住。
若不是這個時候普遍孩子都比較多,大家可以共同分擔,那這種習俗完全堅持不下去,不說其他,就是吃席,都能把人給吃窮了。
可能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後期除非家裏特别有錢,或者是家族很大的老人去世才會繼續堅持七天,一般人家都減到三天了。
第一天招待遠方來的親戚。
第二天正式過事,晚上家祭。
第三天淩晨,在太陽還沒升起,人就會被埋掉,然後親戚朋友們吃席,下午吃完散去。
紅事的話要分男女。
如果是娶親,則相當于是白事中間一天的過程。
如果是嫁女兒,那基本就是半天功夫,很多人家甚至就管一頓飯結束。
再就是過滿月。
滿月總體來首,大概和娶媳婦一個等級,但是規矩不同,儀式感也不同。
例如慶城有紅白事送饅頭的規矩。
就是說,誰家要有紅白事了,你要去上禮的時候,不僅需要帶錢或者禮物,而且還要背着饅頭去。
以白事爲例子,一般會帶三十二個饅頭或者二十四個饅頭,成爲一副禮。
辦事的人家會根據你帶的饅頭多少,給予一定的回禮。
假如帶三十二個,就回十二個,并且在其中四個饅頭裏夾一塊肉片。
如果是你帶了二十四個,就回八個,在其中兩個饅頭裏夾肉。
爲什麽要送饅頭呢,主要還是因爲慶城人們主食是饅頭。
要是誰家人突然死了,那招待客人需要近千個饅頭,要是蒸的話,根本來不及,所以客人們都會自帶饅頭前去。
無論是白事還是紅事,都是以饅頭爲主。
但滿月不是。
滿月人們會帶着鍋盔去上禮。
鍋盔其實是烙的大餅,幹糧,也是慶城人民常吃的主食之一。
鍋盔比較幹,不容易壞,更容易存放,也很受人們的喜愛。
誰家的孩子過滿月,就帶一個鍋盔就可以,鍋盔不用回禮。
和紅白事一樣,吃滿月酒的儀式大小,主要還是看家裏有沒有錢。經濟能力滿足了,那就辦得隆重一些,若是吃飯都是問題,那就小打小鬧,也範不着打腫臉充胖子。
王芳當初滿月的時候,王天孝都沒趕回家,所以就沒給她過,也是王天孝的遺憾之一。
這次碰到了王鵬的滿月,他的經濟能力已經滿足了,也不需要再捉襟見肘,可以适當地放開一點手腳,給孩子好好過個滿月。
但實際上,王鵬過滿月最糾結的不是錢的問題,而是該如何辦,又在哪裏辦。
照王天孝的想法,就在山上這裏辦一個,隻請嶽父嶽母家一些人過來,自己家裏這邊,他也不想大張旗鼓。
但李雅麗覺得這樣的話,讓張玉鳳徹底下不了台,也會很傷心,那王天孝和母親的關系,就會繼續僵持下去。
兄弟們的關系如果變得糟糕,大不了一輩子不往來,可是和母親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并不是完全合适。
母親偏心自然是偏心的,卻畢竟養育了他。
想起昨天王天信過來時,提到了母親表示過想來看看孫子王鵬,但是因爲身體不舒服,不太方便,所以一直不能如願。
王天孝也沒在意。
半月前在醫院裏,他再次和母親争鋒相對,一時間兩人的關系下降到冰點。
如今母親和他都憋着氣,彼此需要時間冷靜。
這是讓他最無奈的事情。
“那你的想法是什麽?”王天孝想在孩子滿月這件事上,多征求征求妻子的意見。
畢竟她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理應有更多發言權。
“我想了想,我們還是在村裏辦吧。”
燈光下,李雅麗的眼裏泛着溫柔的情意,“我知道你不喜歡就家裏的那個環境,但畢竟你在村裏出生,那裏有你割舍不掉的關系和情感。我的想法是,你可以不和那些人有太多密切的聯系,但也要保持一定關系,要不你相當于斬斷了你的根基,那不算是個非常理智的行爲。”
看王天孝沉默不語,李雅麗又柔聲說:“你想想,如果你想在這裏做一番成就,是不是需要很多人幫忙,你不是先前說過嘛,草藥收割需要大量的人力。你現在不保持一定的人際關系,到時候你到哪裏去找人呢,就算是有錢,也不定能找到願意做事的人呀。”
王天孝楞了楞,妻子說的這個觀點,他之前确實沒想過。
主要是他格局也沒辦法突然打開。
并不是說,他重生以後突然就變得什麽都會了,思維境界就突然上升到天那麽高的高度了。
并不會。
一個乞丐重生了,如果不給他特殊的能力,他大概還是做一個乞丐。
而王天孝前世就是個普通人,他如今重生後即使懂得很多大勢,但個人的思維格局卻依然需要慢慢變大。
所以,他經常會有種撕裂感。
凡是他經手過的事情,需要他親手做的事,他都可以很好的做出來。
但一涉及到多人,他處理起來就會顧此失彼,總有遺漏的地方。
就像李雅麗說得這件事。
他本來是想着到時候再去找人,可壓根沒想到人不是想找就能找的,這個年代的雇傭體系還不太成熟,人和人之間更看重的還是社會關系。
要是平日裏沒有積攢下關系,關鍵的時候要找人來還真不一定行的通。
“嗯,你說得有道理,那不行的話我們還是在家裏辦吧?就是時間有點緊張,地坑院又比較小,也容不下多少人。”
“地方小,我們可以崖上苜蓿地呀,”李雅麗笑着說,“反正現在冬天,苜蓿地啥都沒,剛好可以當做坐席的地方。不是鎮上有那種專門給别人出租的彩條布嘛,到時候讓他們過來建好棚子,地上也鋪上兩層遮擋塵土,不就好了。”
王天孝眼前一亮,忍不住看着妻子,驚喜地笑道:“還是麗麗的主意多,我就沒想到這些。”
“那時你忙着想山裏的事嘛,我一個人躺着炕上整日胡思亂想,可不就想到這些了。怎麽樣,你覺得行不行得通?”
“沒問題,我覺得很很合理。等明天我就去張羅這個事,我直接去找隊長做總管,一切事宜由他算盤幫着我們張羅,我們準備好錢就可以。”
總管就是每次紅白事以及滿月總協調人。
這裏每次過事都會首先找好總管,到時候一切調度,賓客安排,代勞人員工作分配,各項事務推進程序,應急情況解決和協調等。
都是總管的責任。
所以,村裏能當總管的人不多,那必須都要德高望重,或者需要有一定知名度,并且有一定影響力的人。
要是找個總管,大家都不買賬,那他就無法安排工作。
王天孝所在的自然隊是三隊,隊長叫王大寶,和王天孝一個輩分,但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
他之前就很有威望,後來有了生産隊,又衆望所歸成爲生産隊長,算是在王家比較有影響力的一個人。
王大寶和父親和王天孝的父親是堂兄弟,全起來,說遠的話,兩人有那麽點遠,但要說近,其實也挺親。
不遠不近,非常适合做總管的身份。
“嗯,行的,這樣最好,有些事情我們也不懂,大寶哥一直幫别人做總管呢,有經驗。你到時候買點好煙好酒謝謝人家。”
“我知道。”
“那就好……”李雅麗突然停住了,沒有繼續說下去,看王天孝不解地盯着她,無奈地搖搖頭,“就是擔心到時候這邊和我娘家的人又有矛盾。”
王天孝笑笑,“不礙事,我會醜話說在前面,到時候誰要是在席上率先鬧事,那就會被我請出去,誰都不可以。”
“其他人都還好,就擔心娘……”
“我娘也不行,我會提前告訴她,如果她要參加,就不要和姨夫姨娘他們起糾紛,否則就不讓她參加。”
王天孝語氣很堅定:“總之,我兒子的滿月酒,一切都是我們說了算,任何人都别想打亂我們的安排。”
“那……好吧。”
李雅麗應了聲。
她吹滅窗台上的燈,在黑暗中說聲“早點睡覺吧,你明天還有很多事,太辛苦了。”
“沒啥,還累不死我。”
王天孝望着黑漆漆的房頂,想起張文遠對自己說過的話,心裏不禁在想,王天孝,你都重生了,爲什麽還不能随波逐流,閑散一些過日子,每天打打獵,喝喝小酒,老婆孩子熱炕頭不爽嘛。
你卷什麽呢!
.
次日大清早,王天孝就起床去了市裏。
将野物送到文遠大酒店,他沒有顧得上去找張文遠,直接就到城東的小百貨市場上買了六捆網子。
因爲沒有專門賣的捕鳥網,他隻要用攔雞的網代替。
但這種網子往往都是藍色或者綠色,要找到無色的委實不容易,找打也着實花費了一番功夫。
回到場站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他還一口飯都沒吃。
回來後,顧不上吃飯,就在場站前的空地上和大家夥一起将網帶到地裏,開始布置起來。
一捆網是五十米,不到兩米的寬度,直接單網的話偏窄,所以采取兩張網并在一起鋪設,很快鋪設出三張長五十米,寬四米的陷阱。
鋪好後,又在網子裏撒了雙倍的種子,然後就等待着鳥兒上鈎。
山地一共要兩千多畝,他們當然不可能把所有的地全部用網子遮擋起來,這幾個陷阱隻是殺雞儆猴。
鳥很聰明,一旦發現很多鳥會死在地上,慢慢就不會在來了。
忙完後,王天孝讓其他人繼續幹活,他回村裏和王大寶商量辦滿月酒的事情。
連同今天算上還有三天時間,很多東西都要快速敲定下來。
原本是想着在場站簡單辦一下,請親戚們來吃飯就行,但經過妻子點撥,他覺得也有道理。
任何時候,人要做成一點事情,就少不了别人的幫助以及支持,沒有人能獨立一個人真正做得很好。
必要的人情關系,還是有必要維持的。
王天孝下山先是到鎮上的供銷社裏買了一條牡丹煙,兩瓶慶城白酒。
這種東西嚴格來說不能叫送禮,慶城人們稱之爲代勞費。
也就是說,别人代替自己,張羅了整個儀式,所以需要一定的費用。
除了一條煙,兩瓶酒,另外一般還需要一些錢。
行價大概是五元或者十元,主要看是什麽規模,以及家裏經濟條件如何。
白事相對要多一些,紅事就少一些,滿月酒和紅事的規模差不多,價格也就差不多。
至于煙酒,也是要符合規矩。
将來酒宴上要用到什麽煙,什麽酒,那給代勞的總管就要給什麽,不能高一檔,更不能拉低層次,這樣都會讓總管沒面子。
至于用到什麽價格層次的煙酒,那就要看各自的經濟條件。
酒的話,大多都是用的慶城白酒。
這是一種慶城本地品牌的白酒,不是很細膩,味道很沖,度數也非常高。
有瓶裝的,也有桶裝散賣的,基本慶城普通的老百姓都喝這個酒。
煙的話,是一般是用牡丹牌香煙,一包兩毛錢,若是不要牡丹,就是一種叫“灰兔”的香煙,抽起來沒什麽味道,抽個儀式而已。
如果非常有錢的人,還可以繼續向上,例如“海洋”,“蘭州”,甚至是“紅塔山”,“哈德門”等等。
王天孝提着東西來到王大寶家時,剛好趕上下午吃飯的時候。
王大寶一家人坐在熱炕上吃飯呢。
一般人是不願意趕在别人家飯點上去上門的,人家的飯基本都是按人做的,你要是突然去了,給你吃,那别人就吃不飽,不給你吃吧,那總不能讓你看着。
所以,王天孝原本是錯開了下午三四點鍾,天都快黑了,五點多才到了王大寶家。
可偏偏王大寶家今天剛好走了親戚,回來的晚了,所以吃飯也晚,就恰巧碰到了。
因爲兩人也算是堂兄弟,王大寶又是生産隊長,關系都還算不錯,所以王天孝盛情難卻,隻好在王大寶家裏吃了碗米飯。
吃飯的時候,王天孝給王大寶說明了來意。
王大寶一聽,十分意外。
“老二啊,你說你們家的兒子都滿月了?”
王天孝在家裏排行老二,所以族裏人喊他就習慣叫老二,不是直接呼喊名字。
“嗯,滿月了。”
“這麽快嘛,我怎麽都沒聽嬸子提起過?”
王大寶的老婆叫佘賽芬,是個四川女人,當時逃荒到了慶城,碰到做苦力幹活的王大寶,最後就嫁給了他。
如今兩人已經有三個孩子,最小的都和王小竹一樣大了。
佘賽芬有典型的四川女人特質,性急口快,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說話一點點不饒人,但是骨子裏卻是個善良的人,前世和王大寶都比較照顧王天孝,在他們分地的事情上,也是幫了忙的。
所以王天孝對王大寶兩口子心存感激,重生後也有種親切感。
佘賽芬嘴裏的嬸子,自然就是王天孝的母親張玉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