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一般人穿的千層底,這個腳印的鞋子留下是一圈圈細紋,有點像是水裏被石頭激起的漣漪。
王天孝認得這種鞋子,是最近市面上慢慢流行起來的膠底鞋。
慶城常年幹旱少雨,即使冬天下雪,雪也很難融化,不像是南方冬天也會飄一點點雪花, 但往往還沒落到地面就化了。
正因爲這樣,所以慶城的人們最喜歡穿的鞋子就是千層底。
這個千層底,顧名思義,是将很多廢布一層一層用面熬制的漿糊(這裏叫燃子)粘起來,大概會黏到一厘米厚的樣子。
然後,用麻撚成的繩子開始納鞋底,固定好每層布。
這種方式做成的鞋底非常結實,釘子都紮不透,除了防水效果不好, 其他情況下幾乎是完美的鞋底,冬暖夏涼,透氣不憋腳。
但這種鞋底做起來實在是效率不高,從開始的剪鞋樣到粘鞋底,烘幹,納鞋底,一雙鞋子往往要很久。
而且納鞋底這件事,本身就非常辛苦。
因爲鞋底是很多層布和漿糊粘起來的,一旦幹了後, 鞋底就會變得特别瓷實,靠針根本穿不過去,所以婦女們隻好用錐子先紮一個洞, 穿過繩子,再紮一個洞,再穿一次線。
這樣一來二去,可想而知需要多久的時間。
農閑的時候, 還有點時間可以做, 可一旦農忙, 每天在地裏幹活就累得精疲力盡,哪還有時間和精力一直做鞋子。
如果家裏小孩子多就更麻煩,好不容易做一雙鞋子吧,他正在長個子,做的時候腳還挺合适,可做成後,鞋子就小了,夾腳,就相當的麻煩。
正是因爲這種情況,随着工業進步,逐漸開始出現了一種現成的橡膠鞋底,這種底氣隻要買回去将鞋幫釘到上面就可以。
不僅大大降低了做鞋的工作量,而且橡膠的底子還能防水,這也是千層底不具備的優點。
這種鞋底一經問世,很快就被廣大慶城的老百姓喜歡,從此千層底除了一些特别有情懷的人還在做,大部分人都開始轉向用橡膠底了。
八四年年底的時候,這種橡膠底并沒有在慶城流行起來, 能穿這種鞋子的人, 往往都是在外地幹活回家的。
而三人之中,米小青恰好就在外地打工,最近年底才回來,所以她腳上就穿着一雙橡膠底做成的鞋子。
當然,也不是其他人不能穿這樣的鞋子,但應該不會這麽巧合,在這座大山裏,以目前的線索,基本能判定米小青肯定來過這裏。
既然這樣的話……
王天孝站起身,開始觀察周圍的地形。
這個籠子的擺放處很偏向楊子嶺的東邊,附近剛好是個不算很陡的斜坡,斜坡上長滿了野枸杞叢,現在冬日葉子早落了,枝上的枸杞也被各種小獸和小鳥吞吃幹淨,隻留下光秃秃的樹枝。
密密麻麻,有一人多高,擋住了前面的陡坡。
一眼朝前看去,這溜枸杞枝至少有一百多米,在月光下差點望不到頭。
枸杞枝這邊是條一米多寬的小道,不是什麽正經路,若不是仔細找,一般人根本不會發現這裏還有條路。
小道的另一側是山壁,除了鹿和野山羊,人類要爬上去倒不是不可能,但至少要有點飛檐走壁的硬功夫。
他王天孝順着小道繼續向前走了段路,驚訝地在路邊的枸杞叢裏,發現了一個蛇皮袋,裏面正是裝着幾隻兔子,暫時還活着。
順着痕迹,撥開枸杞叢,他又發現這裏似乎被人爲開辟出一個小道,穿過枸杞叢向前下延伸而去。
這……
他倒吸口涼氣。
他知道這道野枸杞的生長的懸崖邊的,後面就是陡坡,雖不是那種九十度的懸崖峭壁,至少也有六七十度吧。
慢慢溜下去還有可能,要是突然一腳踏空,那可就真要跌落山谷了。
一有這個年頭,王天孝心急如焚。
三人果然是出事了。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他們肯定已經返程了,又怎能遲遲未歸。
而袋子裏的小兔子被丢在邊上,說明當時情況非常焦急,來不及帶,隻好将兔子原地丢下。
那麽,是什麽情況這麽急呢。
稍微想想,能得出個初步結論。
三人中的某個人,甚至是幾個人不知因何原因從斜坡上掉了下去,剩下的人來不及反應,隻好跟上前去。
結果,後面的人也沒有收住步伐,連同前面掉落者一起摔下懸崖。
王天孝揉揉眉心,長吸口氣,他知道此刻焦急或者恐懼沒有人任何意義,如果他們真出事了,那越早一步找到他們,就越能增加救治的可能性。
他開始用槍托向兩邊砸枸杞枯枝,同時也非常謹慎地看着腳下,一點點向前挪動,絲毫不敢粗心大意。
山坡已經被凍得結結實實,走起來還有點滑。開始的坡度還算平緩,待走出十幾米,突然坡度就變陡許多,從一二十度大概來到四五十度。
他隻好降低身體的重心,放緩速度向前繼續探索。
又過了十幾米,枸杞的枯枝徹底消失,眼前隻有光秃秃的山坡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樹,在月光下,山坡仿佛披着一層銀色的光芒。
“天誠,冠平!”
茫茫月色,茫茫山坡,他視覺處于一片迷蒙,很難聚焦到某個點上。
他隻好對着山坡大喊弟弟和小舅子的名字。
“天誠,冠平!”
“米小青!”
“能聽到嘛?”
“你們在哪裏?!”
空蕩蕩的山谷回蕩着他的聲音,遲遲沒有反饋。
沒辦法,他隻好用手電筒查看周圍痕迹,想看到一些三人跌落的痕迹,但手電筒的電池又好像沒多少電可用,這時候已經變得非常微弱,照在地上和月光直接照并沒有兩樣。
沒辦法,他隻好又關掉插回腰間。
“天誠,冠平!”
“天誠,冠平!”
“天誠,冠平!”
“姐夫!”
正當王天孝以爲喊叫隻是徒勞,準備繼續下探時,突然不知從哪裏傳來李冠平的聲音,他急忙再次喊道:“是冠平嘛,你在哪裏?”
“在……下面。”
這回,王天孝聽出來了,李冠平就在坡道還要向前的位置。
聽聲音,好像不是一個層面,說不定是到了山谷。
“你們還好吧,天誠和小青呢?”
“小青和天誠……受傷了,我們掉在一個……坑裏,上不去了。”
王天孝一聽兩人都受傷了,心急如焚,不幸的事情果然出現,還一下子就傷了兩個人。
“你等着,我這就過來。”
王天孝一邊安慰小舅子,一邊慢悠悠地向下繼續溜,山坡上坑坑窪窪,凹凸不平。
凸起的地方還好,凹進去的地方雪還沒有消完,有時候明明覺得是個坑,可是腳伸進去一踩,腳下卻滑的要命,差點直接踩空滑落。
而相對平坦的地方又因爲地面被冰凍了,很難找到可以抓取的點,也無形中增加下探的難度。
沒辦法,他隻能繼續放慢速度,以安全的前提下,緩慢前行。
一邊朝下走,一邊還沒忘記和李冠平說話,足足花費半個小時,他終于來到山坡邊上。
前面已經沒有路,隻剩下一個高五六米的半截山崖。
他四處看看,找到一處相對平坦的位置,将腰間的繩子栓在旁邊的桐樹上,慢慢朝坡邊上爬過去。
一點一點,他終于來到邊上,低頭向下看去,發現李冠平正抱着一棵橫生的樹,趴在斷崖不到兩米的位置。
一動不敢動。
看到王天孝,李冠平激動喊道:“姐夫,我在這裏。”
“看到了,你稍等下。”
王天孝大緻判斷下距離,崖上到下面平坦處六七米,他和松樹的距離三四米,三十米長的繩子,雙折的話還能餘下幾米。
完全可以滿足需要。
他返身回去,繩子雙折,一頭繞過樹也拉過來綁在身上,然後同時拽着兩根繩子慢慢朝下面落去。
這樣的好處是将來落到地面,可以回抽繩子,而繩子也是相當于雙股一起使用,增加了安全性。
踩着崖上的石頭,他緩緩朝下落,慢慢拉倒李冠平身邊,先示意他不要慌,等自己下去後,他順着已經落地的繩子慢慢滑到底部就可以。
李冠平說他的手已經凍僵了,怕是抓不住繩子,沒辦法王天孝隻好将繩子綁在李冠平身上,緩慢将他放到地面,自己又順着繩子滑下去。
李冠平一落到地面,就癱倒在地,在零下十幾度的溫度下,趴在樹上不知多久,他幾乎是靠意志力硬撐着,否則早就跌下去了。
王天孝也沒好到哪裏去。
他本來就穿得少,剛才折騰來折騰去,又出了一身汗,這時候慢慢冷卻下來,頓時感覺身體好像被凍結住了,身體各處都刺骨的疼痛。
但看到李冠平這個樣子,他隻好強行堅持着。
目前還不是休息的時候,三個人他隻找到一個,還有兩個人沒見蹤影。
好不容易,李冠平才恢複過來,嘴終于都不哆嗦了,可以正常說話。
道出了事情原委。
原來是幾人一路收籠來到這裏,一個不慎被兔子從籠子裏跑了出去,米小青下意識伸手去抓,腳下卻不慎一滑,直接滑下陡坡。
旁邊的王天誠也下意識去拉她,結果反而被帶着兩人一起滑落。
李冠平本來提着一袋子兔子走在後面,見狀急忙丢下袋子去看,不料他的鞋子一路上踩了很多雪,也變得特别滑,一個收腳不穩,陷入同樣的困境。
更慘的是,他剛好被挂在樹上,不上不下,隻知道前面兩個人摔下去都有不同的傷勢,但從下面也到不了上面。
于是那兩人說是返回場站喊人過來幫忙,結果這一喊就是半天沒了蹤影。
現在生死未蔔。
爲使情節連貫,以後都是大章,每天兩章,偶爾爆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