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宮
文帝屏退所有宮人，走到内殿靠牆的書架前，取下中間一層靠左的一本書，那裏有個隐藏的小旋鈕。
他将旋鈕一旋，“嘩啦”一聲，書架朝右滑動的同時，書架後面的牆壁往左滑動，一個密室驚現。
白拾香從裏面走出來：“沒事了吧？大家都散了嗎？”
“嗯，”文帝點點頭，“這次記你一功。”
白拾香擺擺手，一副“小意思”的模樣：“以後少罰我禁足就好了，不對，不要罰我禁足了。”
白拾香探頭往外看，見外面連宮人都沒有，就甩手甩袖準備離開。
被文帝喊住：“等等。”
白拾香停住腳，回頭。
文帝走到龍案後，撩袍坐下，指了指對面的軟椅，示意她也坐。
“還有事？”白拾香一臉疑惑，走過去坐下。
“方才情況緊急，沒時間問，你說這一切都是顧隐讓你做的，顧隐爲何要救九王爺？”文帝問。
白拾香“噗嗤”笑：“還叫九王爺？該叫九公主了.”
文帝瞪了她一眼，白拾香這才趕緊斂了笑意，清清嗓子。
“我不是跟皇上說了嗎？顧隐是九哥，不對，九姐，嗐，怎麽叫着這麽别扭呢？”白拾香皺眉撓頭。
見文帝臉色不好，她又隻得坐直，一本正經道：“就是他們兩個是朋友，九姐剛剛不是也這樣說的嗎？”
“可她也說了，顧隐是桑臨老皇帝的暗衛首領，他們怎麽會成爲朋友的？”文帝不解。
“這有什麽呀？那我跟顧隐也是朋友呀，我還不是堂堂大趙十公主。”白拾香不以爲然道。
末了，又自我感動地長聲感慨：“如此對立的身份，這般仇敵的立場，還能成爲關鍵時刻救命的摯友，這是多麽可歌可泣的友情啊！”
“看話本看多了。”文帝冷剜了她一眼，她才收住。
文帝示意她：“将來龍去脈、個中詳盡都跟朕講一遍。”
“哦。”白拾香坐了坐正。
“就是我昨日半下午出宮去玩，那時街上已經傳開說九哥是女子，我自是不信，便也沒放心上，後來，遇到了顧隐。”
“顧隐有個特别牛、特别厲害、特别讓人開眼、特别讓人驚掉下巴的本領。”白拾香一臉崇拜，用了四個特别，若不是見文帝皺眉，她還準備多說幾個。
“那就是模仿各種人的聲音，幾乎跟本尊一模一樣，哦對，剛剛我教九哥的時候，你也看到了。”
“顧隐說，隻要我能偷偷将他帶進宮，他就教我這個本領，我就答應了！”
說到這裏，白拾香才驚覺這是違背宮規的。
可說都說了，收也收不回來了。
見文帝似是并未在意，她才繼續道：“我将他藏在轎子裏帶進了宮，帶到了我的紅秀宮。”
“然後，他就開始跟我說九哥的事，不是說九哥是女子的事哈，是說她這些年所做的偉事，就是那些利國利民的偉事。”
“他說，他是從一本傳記上看到的，也大概了解了一下，都是真的。”
“我問他跟我說這些幹什麽，他這才道了自己的真實目的，說傳言是真，九哥是女子，且九哥已進宮，百官也進宮了，九哥兇多吉少，他要救九哥，讓我幫他。”
文帝微微眯了眸子，沒有打斷她的話。
白拾香繼續。
“然後他又跟我說很多九哥的好，比如，她就是看起來不近人情，其實内心善良，對我也好。”
“我想想，确實也是，雖然吧，她老是兇我，還經常罰我，但每次也都是我有錯在先，而一旦我真有個什麽事，也都是她一馬當先，替我擺平的。”
“然後我就問他，如何救？他就給了一張仿我臉做的人皮面具，讓我來龍吟宮，把她換出去就行。”
“我說，百官們都在龍吟宮外面，我可以瞞住他們的眼，但我騙不了皇上你啊。”
“他說，無需騙你，你肯定也是想救九哥的。我還是不敢，他說，他保證你是想放九哥生路的，如果不是，我可以将他供出來，說是受他蠱惑，他的人就困在我紅秀宮，又跑不了。”
“我就信他了，然後，他又教了我口技的一些基本技巧，說這個東西不好學，隻能臨時抱佛腳，主攻我的聲音，就是讓九哥學我的聲音。”
“九哥頂着我的臉，雖然可以不用說話，但以防萬一，能仿我的聲音，關鍵時刻或許能派上用場。”
“讓我告訴九哥，學我的聲音時如何學，以及注意的點。并讓我按照他教的，先教一個宮女試試，然後，我還真把那宮女教得能仿我聲音說一些簡單又比較短的話了。然後，天也亮了。”
“再然後，他就讓我拿了一張十拿九穩的成語牌來龍吟宮了，說是如果你看了牌，就肯定會讓我進來的。我問他什麽意思，他說，十是我，九是九哥。”
“再後面的事，皇上就都知道了。”
文帝點點頭。
“朕知道你們是好心，但你有沒有想過，顧隐的這個辦法，讓你替換九王爺，九王爺确實能逃出生天，可後面的亂攤子怎麽辦？誰來收拾？”
“百官在外面，明明九王爺在朕的宮裏面，卻不見了，明明你已經出去了，卻還在，這麽明顯的調包，你讓朕如何交代？你如何交代？”
呃。
白拾香怔了怔。
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她以爲把人救走了就行。
“皇上不是弄了一個跟九哥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服毒死了嗎？這個就是給百官的交代啊。”白拾香道。
“是，這确實是給百官的交代，但，這是朕的安排，你們的計劃裏有這個嗎？沒有。你們計劃的時候，知道朕會這樣嗎？也不知道。”
“說白，顧隐的這個計劃裏，隻考慮了九王爺一人，沒考慮你，更沒考慮朕，也沒考慮後果，你懂嗎？”文帝問。
“調包就是告訴百官，朕放走了九王爺。朕若放她走，又何須這麽麻煩，直接放人就好了，百官還敢攔不成？就算他們敢攔，朕有禁衛萬千，九王爺又會武功，他們攔得住？”
“之所以沒有就這樣放九王爺離開，是因爲朕是皇帝，要考慮方方面面，朕不能讓百官離心，朕不能徇私枉法，朕不能落人口實，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懂嗎？”
白拾香怔住。
“當然，朕不是譴責顧隐沒考慮周全，畢竟他能想法子救九王爺，也實屬難得，朕想說的是你，以後遇事要多動腦子，别人家一說，你就頭腦發熱往前沖。”
白拾香鼓鼓嘴，有些委屈，點點頭。
文帝又道：“其實，沒有你們的計劃，九王爺也會沒事，隻不過，朕得另外尋時機送她出宮罷了，你們的加入，也就是第一時間讓她出宮了而已。明白嗎？”
白拾香點點頭：“明白了。”
有替死鬼，有密室藏身，她當然相信他說的。
想到那個替死鬼，白拾香好奇得很。
“皇上在哪裏找的跟九哥長得如此一模一樣的人啊？應該不是戴面具，是本身長成那樣吧？那幫大臣那般咄咄逼人，肯定會驗正身吧？若是面具，不是很快就穿幫？”
文帝略略垂眸，低低歎。
“朕早就想到了會有這麽一日，隻是沒想到來得那麽快。”
白拾香看着他。
剛想說他還沒回答她的問題呢，又聽到他道：“此人是個犯了死罪的宮女，兩年前思涯進宮，朕讓他給此人行了換顔之術，然後養在密室裏，就是爲了以防萬一。”
換顔之術。
白拾香震驚。
難怪她剛剛看密室裏的擺設，就像是有人住在裏面。
*
兩人兩馬，徑直出了大趙京城。
又打馬行了一段路，來到一僻靜處，白九霄拉住缰繩，停了下來。
“謝謝顧首領相救，就此别過吧。”
顧隐并不意外，世上再無白九霄，她不可能讓他永遠跟着她。
“我沒幫什麽，不用謝我，救你的人是你的皇帝弟弟。”
剛剛一路上大家都在傳，九王爺白九霄飲鸩伏法了，顯然這些都是文帝的設計。
“怎麽沒幫？剛剛出宮門的時候，甯時遷跟我求助，你不是躲在轎子裏替我用白拾香的聲音回了他嗎？”
顧隐笑：“這個啊，你應該也會的吧？我不是讓十公主教過你嗎？我隻是見你半晌不反應，又加上他對你的聲音熟悉，恐他起疑，也恐他識出來，所以，就主動替你回了他。”
說到這裏，顧隐攏眉：“也不知道涼衍有何急事？應該也是去救你。”
“也可能是去确認我有沒有真死。”白九霄接道。
顧隐汗：“不會的。他當初想殺你，那是因爲不知道黑雲外跟白九霄是同一人，此次知道了你是女兒身，知道你就是黑雲外，他肯定是想救你的。”
白九霄垂眸彎唇，沒做聲。
她現在都懶得去說，甯時遷老早就知道她們是同一人了。
“答應我一件事。”白九霄擡眼。
“何事？”
“不要告訴他，我還活着。”
她不想再跟他糾纏了。
糾纏的最後，無非也是夢境的相反結局——她殺了他。
她決定放過他了，也放過自己。
顧隐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重重點頭：“好。”
“你是幾時知道我是女子的？”白九霄問。
顧隐撓撓頭，不知道該怎麽說。
“就那次給你下斷腸，你走火入魔将自己綁縛在十字柱上那次.”
顧隐生怕她接着問怎麽發現的，那他就真不好回答了。
總不能說碰到了她的胸吧？
好在白九霄沒有追問，隻是點點頭：“那麽早就知道了。”
“這次專門來救我？”白九霄又問。
“不是，有個任務要辦，剛好途徑大趙，聽說了你出事了。”顧隐實事求是回道。
白九霄又點點頭。
“我也有個問題想問。”顧隐道。
“你說。”
“欺君是死罪我知道，但是你又不是中途女扮男裝，你是出身就被當男兒身來養的，換句話說，欺君的，也應該是你母妃，你隻是被動欺君而已，不至于那麽罪不可恕吧？那些百官至于嗎？”
白九霄聽完就笑了。
“你以爲他們在意的是什麽？是我欺君嗎？不是。他們在意的是，我一個女人，竟然淩駕于他們這麽一幫大男人頭上那麽多年，他們在意的，是他們男人的面子和尊嚴。”
“而且，這些年，我一直唱白臉，目的是爲了讓皇上唱紅臉。俗話不是說得好，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嗎？我的惡，才能襯托皇上的善，我的嚣張跋扈，才能顯得皇上清明仁厚，在他們眼裏，我确實是個魔鬼，隻有我死了，他們才能安生。”
“所以，就算我是被動欺君，他們也會有一百個理由來說我有罪，他們會說，是，嬰孩時期，我沒有自主權，但後來呢，我長大了呢，我可以講出來，可是我也沒有，那我同樣是欺君。”
“可是，你爲大趙做出的犧牲和貢獻都擺在那裏啊！”顧隐心痛道。
印象中，她是那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性子，從來都是隻做不說，有了誤會，也從來都不解釋。
似是從不在意别人怎麽想，又似是從不顧及别人感受。
這是第一次她跟他袒露心聲，第一次直白地告訴他，她的惡都是刻意所爲。
或許是因爲覺得世上再無九王爺白九霄、攝政王白九霄、戰神白九霄了，所以，她才這般。
又或許是覺得以後不會再見了，所以，才這般。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這樣的她讓人好心疼。
而最讓他心疼的是，她自己似是毫不在意：“身份使然，那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反正我就覺得很不爽。”顧隐道。
白九霄笑：“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想離開了。如真想保全，也并非完全絕路，就他們，還不至于真能逼死我。我隻是正好趁此機會而已。”
“爲何？”顧隐不解。
“皇上羽翼已豐，完全能獨挑江山，以他的性子，隻要我在，他就定不會主動卸了我的攝政權和兵權。隻有我走，才能讓他一肩挑起。”
抱歉，更晚了，本章4000字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