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姝的反應,在葉楚蕭的意料之中。
那麽苛刻的條件她要是都能全部一口答應,葉楚蕭反而要懷疑她的合作誠意了。
接下來,自然就是一長串的相互拉扯。
經過面紅耳赤的友好協商,最終葉楚蕭定下的條款,有七條被嬴姝确認下來,而其中又有三條,具體細節上,打了些折扣。
整體而言,葉楚蕭的基本目的,算是都達到了。
當然臉上表現出來的,卻是滿滿的興奮與活躍,直讓嬴姝心底直嘀咕,是不是砍價砍的少了。
還有,葉楚蕭提出這麽些個要求,究竟存的是個什麽主意。
越是這麽去想,那葉楚蕭提起的條件,甚至包含那些被她拒絕的條件,都一層層的翻湧上來。
進而在嬴姝的腦子裏,去進行連貫細想。
“他提的這些,倒不像是來對付金不遺的,更不像是針對我。”
“但如果真的要有一個對手,那必定是一位強敵。”
“這個敵人,讓他覺得很棘手,很難纏,所以他不惜亂拳一般,拉扯大量的幫手,獲得大量的助力。”
“此人是誰?”嬴姝好奇極了,卻不會直接主動張嘴。
她不确定,葉楚蕭這是不是在故布疑陣。
交換了契約文書,葉楚蕭便說道:“再等兩天,你要是聽到突然有人大喊走水了,就掙脫束縛,牢門會自動給你打開,你們原旨教的教徒,也會在外面沖殺接應。”
說着葉楚蕭又遞給嬴姝一張符印,有了這東西,嬴姝就能在刑部地牢之中,發揮出更強一些的能力。
嬴姝一愣,這就安排上了?
他們之間的相互約定,分明隻是簽了一個可以不作數的契約。
難道葉楚蕭就半點不擔心,她一旦脫困離去,就立刻反悔麽?
此時由不得嬴姝不疑神疑鬼。
雖然心丹寄主之間存在關聯,如果契約雙方,有一方主動違背承諾,會造成一些心靈上的影響,以至于心丹博弈上處于下風。
但是這種約束,對作爲‘鼎爐’的一方,更加的嚴苛。
嬴姝作爲心丹的原主,這方面的限制要小很多。
葉楚蕭如果是依靠心丹聯系作爲保障,那就太不小心了。
看着就這麽離開的葉楚蕭,嬴姝越想越忐忑。
再聯想到葉楚蕭之前提出的要求,愈發的心中難安。
兩天的等待時間,對她來講竟似度日如年一般。
另一邊葉楚蕭出了刑部地牢,便化作了葉楚奇的模樣去見窮奇長老。
以與嬴姝的契約書爲憑證,窮奇長老徹底的下定決心,大肆的販賣人情,向諸天世界的原旨教求援。
而這求援之後,所需要支付的各種代價,則全都要落在嬴姝的頭上。
這是她以後要還的債。
“刑部地牢隻是一個小牢籠。”
“大恒才是一個更大的牢籠。”
“嬴姝不是金不遺,她沒有那麽強烈的榮辱心、羞恥感,所以常規意義上的正面反複擊潰,破不了她的防。”
“不過她的擊潰方法,倒也不用多做挖掘,金不遺本身已經演示過一遍了。”
“讓她在自以爲掌控局面的情況下,完全的颠覆她的掌控,讓她在以爲猜到了一切的前提下,卻又将她蒙在鼓裏,這種強烈的落差與反饋,足以令她奔潰。”
“如果說金不遺的潰敗,一定是面子上的潰敗,那麽嬴姝就是要讓她輸掉所有的裏子。”
葉楚蕭去見嬴姝,表面上是布局金不遺。
實際上卻已經是開始針對嬴姝的開端。
真等到金不遺被打沒了,再去設局對付嬴姝,她有了強烈的防備心理,有些事件的安插效果,也就變得不明顯了。
說起來稍微複雜了點,其實也不過是一些攻心的詭谲手段而已。
葉楚蕭雖在用它們,卻并不依仗爲憑。
即使是各種計劃、手段頻出之時,也沒有耽擱每天固定的修煉。
一些基礎的修行,反而愈發的抓緊,而登樓秘術,也從不曾放下。
既然暫時看不到前路,那就站在原地踏步。
積累了,總歸會有收獲。
時間往後繼續推移。
半年之後,随着雲夢澤八州的水汽、地脈梳理網絡的運行效果良好,大恒朝已經決定向全國推廣這套體系。
當然在此之前,還是通過一些官方的手段,要求葉楚蕭将所有的核心要旨,全都傳授、交代了出來。
等到學會的匠人修士們,全都吃透了,這才進行一定的變化後,開始全國推廣。
同時,全國的這套水汽、地脈體系,隻是互通數據和情報,卻并不将整個網絡連通,而是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十一道網。
這十一道網,互相不統屬,各派遣不同的衙門、官員進行管理。
甚至,這種分裂,本就還夾雜着天子和太後之間的争權奪利。
然而,事實上卻是如此一來,即使是某一道出現了疏漏,也不會大範圍的影響到其它道。
不得不說,大恒朝的能人是有不少的。
他們察覺到了這套體系的優越之處,沒有否認它,卻也爲它釘上的鐐铐,讓它不至于輕易泛濫成災。
當然,這種分裂,對原旨教的暗中潛伏,密布暗網,也造成了相當大的麻煩。
原旨教···包括那些前來支援的異世界原旨教教徒,他們的大半精力,都被牽扯在了這張網上。
在網到大魚之前,他們就先成爲了這張網上的魚兒。
而同樣在這半年裏,六扇門的神捕金不遺,過的可謂是慘淡至極。
一連多次被人尋釁挑戰,前前後後共打了七次,次次都輸的極爲徹底。
起初這些戰鬥,還無人知曉。
但次數多了,不免傳播開來,然後越傳越離譜。
而最離譜的是,就在上個月,金不遺竟然被一名慧境修士,在衆目睽睽之下,斬斷了一條臂膀。
那斷的是胳膊嗎?
那斷掉的,分明是金不遺這個人,在世間存活的臉面。
他已經徹底的廢掉了!
所以這個月初,金不遺辭掉了糾纏于雲夢澤的職務,以一襲白身回到了神京城。
随後便一頭紮入了平涼坊,開啓了醉生夢死的頹廢生活。
他名聲雖然不好,漸漸被稱之爲最廢物的意境修士,但畢竟是高高在上的意境大修。
所以平涼坊裏,最熱鬧、最繁華的青樓裏,他一住就是半個月,所有豔名在外的歌姬、舞姬、樂姬,全都陪侍着他,同他一道沉淪歡場,竭盡所能的讨好着他。
這其間,袁慎來找過他,石璜也來找過他,痛心陳詞,意圖讓他重整旗鼓,再擔責任。
然而金不遺受的挫折與打擊太大,很顯然已經不願再從這種自我麻痹之中蘇醒。
一連多次無果後,袁、石二人,也便不再前來。
打算先讓金不遺放浪一段時間,之後再做安排。
奢華、雅緻的大廳之中,歌舞奢靡,酒肉滿堂香。
金不遺躺在一條條玉臂、美腿之中,臉上盡是放縱,眼神卻極爲麻木。
瓊漿玉液般的美酒,從他的嘴裏灑落,滴在寬闊的胸膛上,卻自有朱唇送上,輕盈的打掃幹淨。
那些許多尋常人,隔着燈火和煙花,望而不得的仙子美人,此刻在金不遺的身邊,乖巧的猶如寵物。
如此場面,如此情形,本該快樂的人,卻并不快樂。
他隻想發洩,卻又在一次次的傾瀉情緒後,愈發的堕落不堪。
因爲他很清楚,這種尋回尊嚴的手段,實際上并不能解決問題。
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葉楚蕭與嬴姝,卻在有一牆之隔的封閉密室内,通過簡單的鏡面折射機關,監視着金不遺。
“還差幾分火候?”葉楚蕭對嬴姝問道。
嬴姝道:“一點,就隻差一點。”
“他已經基本完全奔潰了,隻是還有一點點的本能而已。”
“這個時候,我們不好刺激他,以免觸底反彈。”
“他既然沉迷于酒色,那就讓他在酒色之上,也落後于人。”
“我手下正好有這麽兩個人才,一個号稱從來不醉,無論喝多少,都不用以真氣排擠,術法欺瞞化解,盡數落到肚子裏,全無醉意,還有一個,天生的天賦異禀,習得一身的好槍法,染血無數,殺敵數萬,最高記錄是以一戰五百,全靠天賦,而非以術法作弊。”
“請來他們二人,與這金不遺比拼一番,或能踩踏他最後的一絲顔面。”
“讓他再也無臉在這世上苟活。”
葉楚蕭啧啧有聲:“都說最毒婦人心,果然還是你歹毒一些。”
“不像我,我就想不出這樣的法子來。”
嬴姝翻了個白眼,不想理會葉楚蕭的調侃。
是!
葉楚蕭不用這樣的法子。
但讓金不遺像如今這般,如狗一樣活着的人是誰?
先圍毆金不遺,讓他留下大量的暗傷,然後再派一位擅長咒術和蠱術的慧境去挑戰金不遺。
戰事一起,金不遺身上的暗傷被大面積引爆。
硬生生的讓金不遺這麽一個意境大修,毫無抵抗的輸在了一名慧境修士手上。
且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這還不算是殺人誅心?
至于背後理由是什麽,說出去有人在意嗎?
就像一個女人在鏡頭前被除去了衣物,有多少人在意她是因爲什麽理由?什麽原因?
人們隻在乎她好不好看,身材如何。
如果二者皆佳,就更能讓人熱議非常,倘若還有一個體面一點的身份,那就更加不得了。
“不用這麽麻煩,我再去見一見他。”葉楚蕭否定了嬴姝的提議。
金不遺沉迷于酒色,隻是因爲他想要逃避現實而已。
這不意味着他真的是一個酒色之徒。
嬴姝的提議,看似靠譜,實際上不過是在拖延而已。
最近嬴姝已經察覺到了諸多的不妙,所以還想讓金不遺再撐幾天。
“别!你去見他,萬一刺激到了他,讓他死灰複燃怎麽辦?”嬴姝果然阻止道。
葉楚蕭卻回眸微笑:“你需記得,我不是和你在商量。”
說着葉楚蕭轉過了身,竟然堂而皇之的将後背露給嬴姝,仿佛是在吸引她出手。
嬴姝确實在手癢。
金不遺廢了,葉楚蕭身上的心丹份額不多。
如果她能一擊必殺,未必不能在頃刻間,收回心丹,完成蛻變。
但是遲疑猶豫片刻,嬴姝依舊還是放棄了這個誘人的念頭。
她總是這樣的,凡事都要等到更有把握,等到更好的機會。
這是一個優點。
但如果她算不住人,落入别人的陷阱時,這就是最大的缺點。
“果實成熟了,就該摘下來吃掉。”
“等不到十成熟透,八九成也不差。”葉楚蕭站定身形,不回頭卻笑的更加的燦爛。
“餓極了的話,生果子···我也不是不能吃下肚子。”
嬴姝表情一僵,繼續立在原地,不再開口。
半年裏,她當然也隐晦的操縱手中的勢力,對葉楚蕭進行過數次試探。
但每一次的結果,都讓她愈發的膽顫心驚。
葉楚蕭的身上,像是蒙着一層濃郁厚實的陰影,每當她以爲看清楚一些的時候,卻又察覺到了更加龐大、厚實的影子,向她壓過來,令她窒息。
嬴姝已然知曉葉楚蕭手底下,有一股極爲強大的勢力。
但她卻看不透、猜不透。
更不知道,年紀輕輕就修成意境的葉楚蕭,又是從什麽地方,培養或繼承了如此強大的一股勢力。
這完全一點都不修真。
但如果說,葉楚蕭還有什麽其它的身份。
那便更讓嬴姝浮想聯翩,進而畏首畏尾。
大廳之中,葉楚蕭操起桌上的一壺酒,走到金不遺的身邊,然後向着他當頭澆下去。
金不遺猛然驚醒,葉楚蕭走到他身邊,他竟然也沒有第一時間察覺。
等察覺之後,卻又擺爛,繼續躺着:“你來殺我了?”
“也罷!也罷!這不就是你所求的麽?”
“來!殺我!”
金不遺一扯心口,将胸膛徹底的曝露。
葉楚蕭冷冷一笑:“殺你?當然要殺!”
“不過,就這麽讓你死了,豈不是便宜你?”
“我們最後做個交易怎麽樣?”
“爲你這被愚弄、玩弄的一生,畫上最後的一個句點。”
金不遺稍稍一愣,他還有點求生意志,但不算很強,葉楚蕭這麽一說,他稍微有了點興趣。
“你想要做什麽?”金不遺問道。
“煉鬼!”
“我要把你煉制成鬼,受我驅策!”
“條件就是,如果我抓住了他,擊潰了他,最後殺死他的任務,交給你···你看如何?”葉楚蕭對金不遺說道。
金不遺抹了一把胸口的酒漿,将手指全都送入口中,用力的吮吸,雙目通紅,随後發出野獸般的嚎笑:“哈哈哈···嘻嘻嘻!可以!可以!求你了!一定要做到。”
“來!”
一聲落下,金不遺徹底放棄了心防,心丹裏承載的全部負面情緒,齊齊爆發。
隻在一瞬間,金不遺構建、修行的所有一切,都在此刻坍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