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蕭推開牢門,住在隔壁間的嬴姝感應到了他的到來,正在急促的催動心丹,瘋狂敲門請求聯絡。
最近一段時間的風雲變幻,嬴姝雖然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了解了一部分,但所知不多,這反而讓她生出了很不妙的感覺。
所以這爛慫地牢,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而原旨教的在京勢力,在上一次波折中大有折損之後,短時間内唯一有能力,将她放出地牢的,也便唯有葉楚蕭。
哪怕葉楚蕭名義上,已經失去了對刑部地牢的控制權。
但也正因爲如此,葉楚蕭在地牢的任何行事,都可以更加的放肆、大膽一些。
葉楚蕭屏蔽了嬴姝的通話請求,并調動更多的意志,将心丹的一切異樣,都全部壓下。
和嬴姝再一次交流很有必要,但還不是現在,現在還欠缺一點火候。
要讓嬴姝真切的感受到,繼續這樣下去,她唯有等死一條路走,她才會在接下來的談判之中服軟,主動讓葉楚蕭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說穿了,葉楚蕭就是在等待嬴姝選擇放手一搏的時機。
而還有底牌,還有其它機會的人,往往是不會去選擇放手一搏的。
關押過唐素侗的地牢,實際上時經過修複的。
當初唐素侗一掌将燕破推出地牢時,這間關押他的牢房,也跟着塌毀過一回。
不過這并不影響葉楚蕭前來尋找線索。
燕破劫獄和唐素侗以死祭道,是先後的關系。
也就是說,哪怕是這間牢房屬于修複後的産物,它也依舊還承載了唐素侗最後的時光。
避開了鎮獄神器的靈查,葉楚蕭的領域籠罩在這間牢房之中。
牢房内,每一分、每一縷的痕迹,都在葉楚蕭的眼中,顯得詳細。
然而,這就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牢房。
哪怕是牢房的一些石塊上,似乎還記載了某些傳承功法的文字,但它依舊···普通。
畢竟刑部的地牢,關押過不少的要犯,他們中有些也曾風光一時。
這些家夥出于種種原因,在刑部地牢的石磚上,刻下一些拿手的手段,也屬正常。
不過這些玩意,究竟是真的留給後人繼承,還是出于報複社會的目的,刻意歪曲、篡改,那就不太好鑒定了。
葉楚蕭也就記得,以前刑部地牢還有開箱賣石磚的業務,算是在神京城裏小火了一把。
後來地牢大多數地方完成了基礎更換,這個業務也就沒有了源頭活水,從而消停。
“真的就這樣心甘情願的赴死嗎?”葉楚蕭扪心自問,他如果是唐素侗,就絕不會這樣去選擇。
意境修士,便已經是立于千萬生靈的頂點。
而無定境的修士,往往彙集了一界之氣運而生,甚至有不少的世界,并不會常有無定駐紮。
這樣的存在,便爲了給其他人創造一個機會,而完全的舍棄自我?
往往站在低處的人,更願意去簡單的相信某種偉大的情懷,而那些自以爲爬到了高處的人,因爲一路走來,見過了太多的鬼祟與幕後交易,反而不願意相信,世間真實的存在某種偉大的情感。
葉楚蕭不知道該有什麽樣的心情去繼續推演。
究竟是用陰暗的心理,卻揣測這其中别有用意。
還是去繼續相信,這就是一場無私的奉獻與犧牲。
作爲一個普通的獄卒時,他沒有任何的懷疑。
而現在,他亦然是一名意境大修,卻也早已沒有了最初的純粹。
凝神注視着随着穿越而來的金色時鍾。
自修爲精進之後,葉楚蕭幾乎已經沒有再使用過其中時間回溯的功能,而多以其爲煉化與使用道韻的道具使用。
金色時鍾之中,保留着許多的道韻氣息。
這些氣息,都隻是被使用過的道韻,殘留下來的一絲碎片,遠不及道韻重要。
而許多的氣息裏,顯然并無唐素侗留下的道韻氣息。
就連當初燕破留下的氣息,也早已被葉楚蕭用完。
早期葉楚蕭的刀法能夠精進速猛,還多虧了燕破的‘指點’。
“既然道韻更勝過氣息,那爲什麽道韻氣息做的到的事情,道韻本身卻做不到?”
“是因爲沒有沾染到宿主的氣息麽?”葉楚蕭心想。
原本葉楚蕭隻是在質疑,卻不料那金色的時鍾竟然久違的有了新的變化與反應。
葉楚蕭寄存其中的一縷道韻直接消散、消失,而葉楚蕭則敏銳的發現,他進入了‘時間行走’的狀态。
在這種狀态下,他無法幹涉現實···哪怕是想辦法驅動領域,也做不到對現實有任何的影響。
不同時空下的一粒沙、一粒塵,他都無法動搖。
“真奇怪,造化之船吞下了道韻,可以輕易的做到時空的定錨,好像完全不擔心時空反噬的問題。”
“而金色時鍾同樣是吞下了道韻,卻隻能讓我做時間縫隙裏的幽靈。”
“這二者,有什麽區别嗎?還是說,金色時鍾的優先級,确實不如造化之船?”
“不過···這金色時鍾,會依據我的需求和想法,而更疊作用與功效,這似乎說明,它還很有潛力可挖,就是不知道極限在哪裏。”葉楚蕭如幽靈一樣的飄出牢房,在地牢内轉了一圈,确定了回溯了時間。
“大約是三個月前,也就是說,自由消耗一縷無主道韻,可以将時間的指針,往回撥動三個月。”
“爲什麽是三個月?”
“不是幹脆的一個月,或是一年?”葉楚蕭不理解,而金色時鍾在這方面,好像還不如尋常的神器,它仿佛不具備靈,隻有簡單的功能提示。
如果葉楚蕭不主動去觸發,那麽有些功能,它永遠也不會向葉楚蕭展開。
當然,任何的功能,都要以道韻爲核心消耗。
不存在免費。
葉楚蕭某種意義上來講,更像是一個‘消費者’,而并非是金色時鍾的掌控者。
獲得金色時鍾,隻是擁有了與它交易的資格。
道韻一縷一縷的消耗。
而時間,也在葉楚蕭的身邊,快速的倒轉。
黑夜與白天,不過是短短的一瞬,年與年之間,也沒有了間隔,如同書本的翻頁。
當葉楚蕭消耗到第十八縷道韻的時候,終于在牢房内,看到了唐素侗的身影。
那個用自身的全部,祭獻了天道,以換取二十或者三十年大道完全的老人,他渾身筆挺的站在那裏,哪怕是漆黑的牢籠,對他來說,也仿佛是無窮的星空。
葉楚蕭看着唐素侗,仔細的觀察着對方,試圖去感知他的氣息,探尋他的秘密。
然而唐素侗卻轉過身,然後看向了葉楚蕭的方向···展顔一笑。
笑容仿佛釋下了疲倦,獲得了解脫。
!!!
葉楚蕭頓時感覺渾身冷汗都冒出來了。
這是真見鬼了!
唐素侗看到他了?
還是說···隻是巧合?
唐素侗碰巧在看别的?
“看來你我很有緣分,小友···不介意的話,坐下來陪我這個老頭子聊聊?”唐素侗一揮手,原本空蕩的牢房裏,憑空出現了桌椅和茶水。
葉楚蕭收斂好情緒,依言坐下,試着去觸碰茶杯,卻發現觸感真實···他竟将這茶杯拿在了手中。
就像兩個不同的時間點,因爲某種意外,在此時悄然的、無聲無息的接軌。
“這是無定境能做到的事情?”
“這···怎麽這麽玄幻呢?”葉楚蕭的心中充滿了疑問。
他本人已經是巅峰意境,而意境與無定境,理論上隻隔着一層。
對意境修士來說,撼動山河,移山填海都是十分勉強的事情,而無定修士卻已經到了玩弄時間的地步?
這太誇張了吧!
不等于直接從渡劫期進入大羅金仙的境界?
誰定的境界劃分,管這叫隻隔了一層?
葉楚蕭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但到了嘴邊,卻又不知先從何說起。
委實是唐素侗給他帶來的驚訝太大了。
“您是,怎麽看到我的?”葉楚蕭整理了一下情緒,将杯中的茶水倒入口中後問道。
茶水溫香,雖是凡茶,卻沁人心脾,讓葉楚蕭逐漸的冷靜下來。
無論有着什麽樣的秘密。
隻要唐素侗願意替他解惑,那他就能抽絲剝繭,将疑問展開。
“選擇而已,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麽難。”唐素侗輕聲說道,同時也坐在了葉楚蕭的對面,眼含笑意的看着他。
似乎是瞧出了葉楚蕭的不太‘服氣’,唐素侗又貼心補充道:“你看到的我,并非是彼時真正的我,祭道是一件···十分決絕的自我消亡,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都一并奉上,唯有如此···方能截住那遁去的一。”
“你和我,都是這個時空裏的過客,如果不是你攪動了時間的波瀾,我也不會應運而生。”
“幸好有你,我才能從賭桌上抽身下來,輕松的喘口氣。”
說罷唐素侗還沖着葉楚蕭眨了眨眼,同樣飲茶,并且露出了懷念的神情。
唐素侗解釋的并不完全,其中有遮掩的地方,葉楚蕭理解爲,其中有關系到無定境具體概念、具體能力的部分,唐素侗不對他講,是爲了避免‘洩密’,從而影響到他的未來。
雖然解釋的并不完全,葉楚蕭卻也勉強理解了。
唐素侗祭道,并不是直接以簡單的死亡或者魂飛魄散爲代價。
而是就過去與現在、未來的存在本身爲籌碼,進行了一種與天對賭。
葉楚蕭消耗道韻,進行的時空回溯,則是将唐素侗,直接先從賭桌上拽了下來。
所以,葉楚蕭見到的唐素侗,實際上并不是祭道前的唐素侗,而是祭道後的唐素侗?
“所以,無定境修士以死祭道,之所以維持大道完整的時間有長有短,是因爲他們掌握的籌碼多寡有區别?”
“還是因爲某些場外原因?導緻了對賭結果的差異?”
葉楚蕭想了想,問道:“您···還存在嗎?”
唐素侗搖了搖頭:“就此刻而言,我存在,就你真實所在的時空而言,我隻有一念,然而生命的長短,存在的與否,對我而言,不在于簡單的肉身存亡,隻要我灑下的火種還在燃燒,我堅持的理念還有人在繼續推行,那于精神上而言,我已經永存。”
“我已經說過了,無定境是選擇。”
“而選擇,是多種多樣的!”
“個體的不滅,與精神的不滅,都是結果。”
葉楚蕭凝神思考,卻不繼續深入這個話題。
“那蕭蚩呢?”葉楚蕭問道。
他想知道,對于蕭蚩,唐素侗究竟是知還是不知。
若是知,他是否也有留下某些布置。
唐素侗手指敲擊着桌面,好像是在斟酌與掂量。
他猶豫了很久,甚至是葉楚蕭杯中的茶水,都已經涼了,他才緩緩說道:“我知!”
一句我知,讓諸多盤旋在葉楚蕭心中的疑惑,變得更加一團亂。
葉楚蕭能夠判斷出來,唐素侗的這個‘我知’,指的不是他祭道之後,而是祭道之前。
唐素侗與蕭蚩,這兩位無定境的存在,并非沒有真正的照面。
而是彼此知曉對方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唐素侗爲什麽還願意?
“等等!唐素侗方才的遲疑···。”
“我想錯了,結合唐素侗之前說過的話,從某個角度出發···他爲什麽不願意?”
“如果唐素侗與蕭蚩是志同道合,那他爲什麽不願意?”
“畢竟唐素侗隻能争取二三十年的時間,那二三十年後呢?”
“倘若世界被蕭蚩以完整形态而煉化,那這完整的狀态,是否就意味着可以無限的延續下去?”
葉楚蕭敏銳的抓住了關鍵。
這也是去皇宮一趟,模拟了‘蕭蚩人格’的收獲。
如果是以前,葉楚蕭本能的将蕭蚩代入到金不遺的人格之中,就不能理解這種事情。
因爲金不遺,不存在那樣的人格魅力,值得唐素侗這樣的存在,爲他鋪墊修路。
“不願說···卻說了。”
“唐素侗爲什麽改變了主意?”
“因爲蕭蚩,讓他生出了遲疑?”
“因爲真正的蕭蚩,或許并不像唐素侗所期待的那樣好?”葉楚蕭心中疑問。
有問題,葉楚蕭就要提出來。
所以他直接問道:“爲什麽改變主意?”
唐素侗揉了揉眉心,勉強道:“年輕人,還真是敏銳啊!”
“我猶豫,是因爲···不确定性。”
“我信任他,但不代表我能信任他的全部,而且我更知道了,他本就是爲了我,而被刻意釋放出來的一部分。”
“我不确定,我的選擇,是否會将世界導向一個更糟糕的結局。”
“所以幸好···我還遇見了你,有了彌補錯誤的機會。”
唐素侗笑看着葉楚蕭,等待着葉楚蕭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