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年過半百,原本古闆威嚴的臉上,此時布滿了汗珠。
站在落地的銅鏡前,對着鏡子裏的人影,劉德卑微的低着頭,不敢直視鏡子裏的那雙眼睛。
“七天,我給了你七天時間,你竟然連圖紙都看不懂,劉德···你讓我很失望,失望到讓我審視,當初是不是應該培養你。”鏡子裏的人開口說道。
劉德擦着冷汗道:“主人!那份圖紙真的很不簡單,工部所有的工匠,連同外聘的一些相關高修,都隻能看懂一部分,相互參照着交流、對比,卻又有很多不通之處。”
“所以,你就要告訴我,你不知道該如何複刻和拆解圖紙,更指不出其中,是否還藏着私心?”境子裏的人質問道。
劉德将頭拉的更低了。
随後還是小聲道;“其實不需要證據,我們看不懂,别人也看不懂,隻要工部有部分工匠指出,其中有些存疑的部分有隐患,就能阻止整個工程的推進。”
“混賬!這用得着你教我?”鏡面中的人怒斥道。
沒有确切的證據和理由,直接用最野蠻的方式,幹擾整個操縱地氣、水汽的工程,在雲夢八州之地展開,那是要出大亂子的。
對他的整體計劃而言,有百害而唯有一利,而這一利,也隻是暫時的。
鏡面中的人,當然就是金不遺。
不過工部侍郎劉德,卻并不知曉其真實身份。
劉德是金不遺還在做皇帝的時候,以隐朝體系,秘密培養的官員之一。
類似于劉德受隐朝掌控、擺布的官員、貴族還有不少。
金不遺此舉,看似多此一舉,實際上卻是早早的爲脫離了‘皇帝’這個位置之後,還能掌控大恒的權利做準備。
大恒天子的臣,與金不遺的私人下屬,概念和意義上,都是不同的。
金不遺不希望葉楚蕭的計劃得逞,但同樣他也不希望雲夢澤八州亂起來,進而輻射影響整個大恒的穩定。
爲了将來更遠大的計劃,他需要有一個穩定的大恒,作爲完成目的的主體框架。
“這該死的葉楚蕭,還真不能小觑了他。”
“這才幾日功夫,便有了這麽大的變化,應該是得到了我留在雲夢大鼎内的道韻···。”想到這裏,金不遺就恨的牙癢癢。
道韻具有相互吸引的特性。
一道道韻,在某些特定的時機,會吸引靠近另一縷道韻。
所以,得到過一縷道韻的人,通常也有可能,在别的地方,再與道韻相遇,至于能不能得手···那就看幾率了。
金不遺将自身關于無定境的境界、認知,全部斬出,與真正的先帝‘蕭寶兒’融合,同時還在雲夢大鼎之中投入了大量的道韻。
如此借用天子之魂、無定之意、大恒龍脈、雲夢大鼎,聚集了幾乎大半個世界的氣運,凝結在雪頂溫泉底部。
這龐大的氣運與大量的道韻互生影響,這才促成了雲夢大鼎内,積蓄的一千多縷道韻。
說穿了是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過程。
也是金不遺,以巨大的代價,花費了上百年時間,爲自身積攢的家底。
當然,現在全都便宜了葉楚蕭。
“還有嬴姝!”
“這個妖女,需要好好的懲治一番,将她的氣焰給打下去。”金不遺咬牙切齒中又想。
葉楚蕭有一點猜錯了。
利用公主設陷阱,企圖謀害他的,并不是金不遺。
而是妖女嬴姝。
半龍人長公主的存在,連她的親生母親都不知道,嬴姝卻能一口道出,足以見得她其實早就知曉其人存在,露了痕迹。
隻是,葉楚蕭當時處在危機關頭,更不沒有細想而已。
何況,葉楚蕭對嬴姝雖然還是多有防備,但必須要說,更多的時候,嬴姝扮演的角色,更像是一個不斷提供幫助的‘老爺爺’。
葉楚蕭哪怕是再防備着她,遇到危機的時候,下意識間也沒有直接懷疑到她的身上。
事實上,無論是公主還是雪頂溫泉底部的雲夢大鼎,對于金不遺來說,都十分的重要。
他又怎麽可能,安排這樣一個計劃,隻是爲了坑一把葉楚蕭?
嬴姝隻是借用了隐朝的渠道,坑騙了吉祥罷了。
至于嬴姝會知道隐朝的存在,甚至是将勢力安插進入隐朝,這并不奇怪。
一個勢力隻要它足夠龐大,那麽哪怕是隐藏的再隐秘,也終歸是會露出痕迹。
原旨教專業造反多少年了?
往朝廷裏滲沙子,這屬于常規操作。
而這沙子多了,滲着滲着,有一些還又加入了些别的隐秘組織,再正常合理不過。
嬴姝這一手,既是爲了投石問路,刺探隐朝這個神秘組織,以及這個組織與金不遺之間,是否存在聯系。
同時也是爲了教訓葉楚蕭,壓服葉楚蕭的心氣。
畢竟,葉楚蕭隔三差五就将她踢掉線,或是直接屏蔽,對嬴姝來說,這已然是脫離掌控的标志,她不可能沒有半點反應。
“繼續破譯,如果無法解開圖紙裏的秘密,那就将具體的核心控制權收攏過來。”
“總之,我不想看到,小小一個金章,還上蹿下跳的,既立功又掌權···知道嗎?”金不遺對劉德叮囑道。
劉德急忙道:“謹遵主人教誨。”
鏡面上的光芒黯淡下來。
金不遺撤走了法術,原本普通的銅鏡,還原成本來的樣子。
劉德扶着桌角,坐在椅子上,黑暗中陷入了沉思。
遠在雲夢八州之中的堰州,葉楚蕭剛剛從熱火朝天的工地上退下來。
他的那套‘水利氣脈’方案,試點成功之後,雲夢澤八州之地,已經開始進行大範圍的推廣。
當然與此同時,朝廷的‘援助’也及時的趕赴。
針對于新的‘權利’,太後一黨與新皇一黨,再次開始在新的‘戰場’,進行明争暗奪。
葉楚蕭也隐約有被卷入的趨勢。
堰州新川,原本遼闊的平原,如今在正當中,裂開了一道深邃的峽谷。
渾濁的河水,從裂谷之中穿行而過。
如果不是有着葉楚蕭的‘水利氣脈’方案作爲調節,這裂谷中的河水,将會上漲數十上百倍。
那樣一來,整個新川之地,就都化爲了澤國,逐漸被籠化爲雲夢大澤的一部分。
每每這跨州而過的水龍,有脫離掌控的趨勢時,就會有大量的水汽蒸發,在狂風的運作下,将雲朵吹向更幹燥的區域。
這般運作,甚至有了隐約跨出八州,向着更多地方進發的趨勢。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同樣剛剛從抗洪第一線退下來的石璜,出現在葉楚蕭的身邊,感歎說道。
“這些都是你的功勞。”
葉楚蕭客氣道:“不敢居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石璜道:“最近朝中的聲音有些多,你要不要回神京休息一段時間?”
“這裏已經踏上了正軌,隻要按經驗繼續行事便可。”
葉楚蕭早知道會有這一幕,也并不驚訝,幹脆笑道:“那也正好,聽說平涼坊新來了一些異族舞姬,膚白勝雪,有着六條手臂,我正想去沉淪一番。”
“不敢這樣懈怠。”
“賀祭酒向老夫多次申請,想要調你入國子監,教一教國子監的學生。”
“你意下如何?”石璜問道。
此時就連石璜這麽老辣之人,也不敢直視葉楚蕭的雙眼說話,顯得老臉燥的慌。
“教書育人?”
“不錯!我很喜歡!”
“順便還可以展開一些課外活動,比如一起到刑部地牢參觀、學習什麽的。”
“我提議,對有特殊貢獻,卻又沒有犯下十惡不赦之罪的犯人,可以依照他們的行爲,給予一定的刑獄減免。”葉楚蕭說道。
石璜聞言松了一口氣道:“此事不難,等老夫回京後,便上個奏折,最多也就一兩月,應該能拿到一批特赦名額。”
看似不經意的閑聊,已經完成了一次簡單的利益交換。
葉楚蕭雖然解決了雲夢澤八州迫在眉睫的困局,但是有人想摘他的果子,也有人擔心他别有居心。
一切踏上正軌後,就要将他一腳踢開。
順便丢到國子監散發餘熱,最好将手裏的那些‘活’,全都交出來。
教會一批學生,讓更多人懂得,葉楚蕭這一套體系,究竟是以什麽原理、核心,在完成運轉。
這樣也才能讓朝廷安心,讓所有人安心。
當初石璜鼎力支持葉楚蕭,也是因爲災難迫在眉睫。
如今局勢穩定了,當然也要想方設法的,将不合意、不穩妥的地方找補回來。
這不能說是‘白眼狼’‘忘恩負義’,隻能說這本就是人性使然,也是國朝、制度的必然。
葉楚蕭适當的提要求,展露野心,反而讓石璜覺得心安。
心安之後,說話也便不再如方才那樣,顯得公事公辦。
“回京的時候,我安排兩位金章護送你回去。”石璜用更溫和的口吻說道。
“怎麽?有人想對我不利?”
“這個時候···不應該啊!即使是要搶,也要等我都交代幹淨了再搶吧!”葉楚蕭這話中帶着刺,讓石璜略微尴尬。
但實際上,葉楚蕭是在從石璜這裏套話。
隐朝之事,葉楚蕭不相信石璜就這麽放下了,這段時間定然也有所‘挖掘’。
别看六扇門的力量,早起都堆到了雲夢澤八州之地。
随着事态的穩定,早就開始一批批的撤走。
何況六扇門五位神捕,除開石璜和金不遺,剩下三位,也都沒有露面。
隻怕石璜對另外的幾位神捕,都是有安排的。
“總是有些亂臣賊子的!”石璜說道。
随後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你如今也是金章,雖是破格提拔,卻也是六扇門的高層,放在朝會之中,也有資格穿绯袍。”
“此事倒也不瞞你,名爲隐朝的隐秘勢力,原本爲先帝掌控,先帝駕崩之後,這股勢力卻并未交接到陛下手中。”
“如今這股勢力已然失控,隻怕有叵測之心,奪走雲夢鼎,激發朝廷與雲夢澤水族之間的矛盾,便是他們的手段。”
葉楚蕭面無表情,心緒亦沒有波瀾。
隐朝這是妥妥的背了黑鍋,這實際上是他葉楚蕭的手段。
“最近老夫收到消息,隐朝的某個高手,要針對你出手。”
“或許是因爲你破壞了他們的計劃。”石璜說道。
葉楚蕭聞言,卻知道這是金不遺要忍不住,對他動手了。
畢竟,被他挖了這麽大一塊牆角,換他是金不遺,他也着急。
“那您不多安排些人手,護着我?”葉楚蕭笑着對石璜說道,表現出了對石璜足夠的信任。
石璜又尴尬了,老臉第二次有些繃不住。
“有···會有的!”石璜說道。
葉楚蕭懂了,兩名金章護送,那是明面上的。
暗地裏定然還有布置,應該是用他做魚餌釣魚。
難怪石璜會尴尬。
講道理,撇開葉楚蕭其實是一切的幕後操縱者之一,這個事實不談。
作爲一個力挽狂瀾,卻被一腳踢開,且再利用的功臣。
轉過身來還要被同僚當誘餌,冒着生命危險誘敵···這不僅是過份,簡直就是過火。
也因爲覺得對不起葉楚蕭,石璜才會透露口風,讓葉楚蕭有個心理準備。
“來的會很強?”葉楚蕭問道。
石璜微微颔首:“很強,有神捕之姿。”
“那就是意境了!”葉楚蕭點了點頭。
“給我點保命的底牌,否則我賴在工地上不走。”葉楚蕭幹脆道。
石璜松了口氣:“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說着遞過來一個蛇皮口袋。
“好家夥,巴蛇袋?”葉楚蕭有些小驚喜。
作爲特定的,可以儲存活物的儲物工具,巴蛇袋的價值不低,放在造化之船上,也至少價值十個道韻。
這東西,珍貴就在于其制造材料不好找。
上古兇獸巴蛇,在很多世界都已經絕種了。
“暫時借給你的,這是戰略利器,不可能送給你。”
“裏面藏在精通戰陣的三千精兵,關鍵時候可以組成巨人大陣,擁有着臨時的類意境之力,如果用來防守,保護你至少一柱香的時間。”石璜說道。
“不能直接安排個意境給我嗎?”葉楚蕭問道。
石璜道:“意境修士的氣息太強,這個巴蛇袋根本裝不進去,而且朝廷的意境···乃至天下的意境,都是有數的。”
“任何一位的移動,都會惹來矚目。”
“這麽說,隻要有誰動了,你們也知道是誰在背後操作?”葉楚蕭舉一反三問道。
石璜道:“大概是這樣,隐朝再能藏,也不可能藏起多名意境。”
石璜說的很有自信。
葉楚蕭卻隻把玩着巴蛇袋,想着将它如何弄成‘戰損’,順理成章的昧下來。
“這做工···也太粗糙了!”
“我親手改造一二,它的效用,可以提高好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