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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人生四大按不住(求月票)

這份禮的确很厚,厚到囊括了他家中三輩……他母親,他妻子,還有他一雙兒女!

看着站在堂内,身上還背着包袱的家人,駱觀臨猶在震驚中,已被他那老當益壯的六十歲老母親,“啪”地一巴掌扇在了臉上!

“母親!”

“祖母!”

駱觀臨的妻女,驚呼着趕忙将駱母拉住。

“你這孽障!”駱母紅着眼眶,咬牙罵道:“……家中上下當真以爲你已經死了呢!”

駱觀臨跟随徐正業謀逆失敗,自焚于江都的消息早已傳開。

“母親,你們怎麽……”駱觀臨臉上火辣辣地疼,一時顧不得說其它,目色沉沉道:“常歲甯竟将你們擄來此處……我去尋她!”

嘴上說得百般好聽,到頭來卻拿他的家人來脅迫他!

她怕不是屬狗的,生着隻狗鼻子……他早将家人族人統統隐蔽安置了,竟還是被她尋着了!

“你給我站住!”駱母将人喝住。

駱觀臨腳下一頓。

駱母甩開兒媳和孫女,三兩步上前,一把抓住兒子的胳膊,用力一拽,将人扯了回來,指着鼻子就罵:“……你說說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去過,偏學人去造反!你自顧反天反地,可曾顧及咱們駱家上下半分!”

“母親,我……”

“别同我說什麽安置不安置!”駱母截斷兒子的話:“你當真以爲将族人藏起來,他們便會感激你了?人家原本安安生生地活着,卻因你一人之念,被迫背上反賊之名!”

“如今族中就連五歲稚童,都知曉二房的叔公是個害人害己的孽障!”

“你倒是說說,族中究竟哪裏對不住你了?辛辛苦苦供你入仕爲官,你卻做出這等恩将仇報的惡舉來……你究竟發的哪門子瘋!”

“你可知這大半年來,我們娘幾個過的都是什麽日子?哪個族人不是一日三頓地戳着你的脊梁骨罵!”

“你倒好,你離得遠遠的,跟着那姓徐的反賊在外頭發狂快活……族中那些個冷眼刁難,全叫我們孤兒寡母替你受着了!”

“……”駱觀臨看着眼前依舊潑辣彪悍,一頭發髻卻幾乎全白了的母親,一時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

駱母說着,一把拽了孫子過來:“你睜眼看看,澤兒他今年剛滿十五,正是讀書上進的年紀,卻因爲你這個謀逆的父親,被迫躲躲藏藏不敢示人!”

老太太推開孫子,又将孫女拽到面前:“你再看看溪兒……她本已到了議親的年紀,隻因受你拖累,險些被族中送與八十歲的老殼子做妾!”

十八歲的少女潸然淚下,雖然祖母擅用誇張手法,對方隻有五十,但總歸是個老殼子沒錯了。

駱觀臨震怒難當:“他們怎麽能……”

“怎麽不能!”駱母罵道:“這還不都是你做下的孽!”

“若非母親死命攔着,族中還有幾個心軟的,溪兒當真要被送去做妾了……”駱妻柳氏垂淚道:“但也沒幾日,忽然有一群亂匪殺了過來,族中被洗劫一空,人也險些都死在亂刀之下……”

駱觀臨瞪大了眼睛:“青州怎也會亂成這樣……”

“現如今哪裏有不亂的……”柳氏流着淚,補充一句:“徐正業之事後,各處都在趁亂響應。”

她性情賢淑溫良,迄今沒有半字埋怨之言,但隻這一句,便又狠又穩地紮在了駱觀臨心頭之上,好似一支回旋的利箭正中心口。

柳氏又道:“本以爲拿錢消災便罷了,可那些亂匪洗掠一空還不夠,轉頭又要帶走族中年輕的娘子們!”

亂世中,人人皆難,而柔弱女子隻會更難。

十五歲的少年駱澤,紅着眼睛顫聲道:“族中不肯依從,三叔和幾位堂弟,就這樣死在了他們刀下。”

駱觀臨腳下一顫,面色頓時慘白。

柳氏:“我和溪兒都被那些亂匪們綁走了……若非是常刺史的人及時趕到,中途将我們救下,今日又何來機會再見到郎主?”

駱觀臨怔然擡眼:“夫人是說……是常刺史她救下了你們?”

“那不然呢!”駱母趁着這間隙,回了些力氣,此刻又得以繼續罵道:“……若不是常刺史,我們早見閻王了!”

“常刺史又豈止是救下了我們和族人,人家還救下了你呀!”駱母怒其不争,含淚道:“你是誰呀,你是那本該殺千刀的反賊!人家常刺史那可是豁出了命在保你!”

“你做下如此錯事,原本還何來回頭的機會?是常刺史将你從歧路上拉了回來,能遇到常刺史,那是你幾輩子修來的造化!你不說千恩萬謝,做牛做馬,反而還梗着脖子同人家較勁……我怎就生出了你這麽個不識擡舉、忘恩負義的東西來啊!”

駱觀臨擰眉:“母親究竟都聽到了些什麽?”

那些人帶他母親來的路上都在說些什麽?

“我聽的可多了!”駱母一手叉腰,一手向堂外揮擺着:“外頭都在說常刺史力挽狂瀾,殺反賊,平定江南!那是整個淮南道的大恩人!”

“尋常百姓尚知感恩戴德,你呢?書都讀進驢肚子去了?!”

“你既沒死,還有一口氣在,就給我把這口氣撐住了,在常刺史手下好好幫人做事!說不得也能給族中謀條出路,尚還有贖罪的可能!”

駱觀臨歎氣:“母親,此事兒子心中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駱母好似大吃一驚:“你都跟着徐正業造反了,你同我說你有分寸?!”

駱觀臨:“……”

“你還當是從前呢?從前駱家固然是你的一言堂,可你犯下如此滔天過錯,這一家之主,如今也該換個腦子幹爽的人來當了!”

顯然,駱母口中“腦子幹爽”之人,正是她本人。

此刻她不由分說地拉起腦子灌水潮濕發黴的兒子:“走,現在就随我去見常刺史,同人賠罪道謝!”

“母親!”駱觀臨無可奈何地将手臂抽回,看了眼堂外,壓低幾分聲音:“這件事沒您想得那麽簡單……這常歲甯實乃狼子野心,與徐正業并無二樣!”

駱母短暫地愣了一下,立時道:“那豈不正合你胃口?你隻當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便是了!”

“……”駱觀臨眉頭一跳:“同樣的錯路,兒子不想再走第二回了!”

“說得好似你有許多路能選一樣!”駱母道:“人家說殺徐正業就殺了,便說明本領遠在徐正業之上,徐正業你都願意跟着,怎換了個能耐的,你偏還挑揀上了?怎麽,難不成你有那戀蠢的癖好?沒生得那一臉敗相的便不屑要?”

“母親啊……”駱觀臨聽得頭痛欲裂。

他承認,他這張嘴能做到禦史,多少是得了母親的另類蒙蔭。

“穿鞋時你且敢胡作非爲,如今光着腳了,還怕什麽!”駱母越說眼睛越亮:“且常刺史同那徐賊哪裏就一樣了?徐賊可沒有半聲仁名,他那是實打實的造反,過街老鼠罷了!縱然人家常刺史真有點什麽想法……那也是順應天意民意!”

這毫無原則的話,讓駱觀臨束手無策。

“兒啊,這非但是報恩,也是咱們駱家最後翻身的機會了!”駱母再次抓住兒子的手臂:“快随母親磕頭認主去!”

“母親!”駱觀臨站在原處不肯動彈,聲音這次重了許多。

駱母看着這頭拽不動的倔驢,眼神一點點沉了下去。

心亂如麻的駱觀臨不敢與母親對視,将頭偏至一側。

堂内有着短暫的寂靜,氣氛凝結,一時無人開口說話。

此處院子不大,守在院外的荠菜和另外兩名娘子軍,支着耳朵在夜色中大眼瞪小眼。

同樣支着耳朵的,還有遛彎兒經過的歸期——怎麽沒聲兒了呢?

性子不安分的歸期,在玄策府時,便是出了名兒的愛湊熱鬧,此刻沒了聲音可聽,擡起馬蹄就要往院中去,想去催一催。

荠菜趕忙将馬拉住——聽熱鬧湊到人家跟前去聽,那可就不禮貌了啊!

然而,歸期哪裏又是荠菜能夠制住的,馬兒剛要不滿地掙脫而去,動作忽而頓住,耳朵高高支棱着,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盯着堂中方向。

堂内有更熱鬧的聲音先後傳了過來,遠勝方才。

“好,好,好……”駱母連道了三個好字,一聲比一聲更沉,她失望至極地看着兒子,道:“聽說常刺史當初找到你時,你正欲自戕……橫豎你不願報這個恩情,我也早無顔面苟活于世。”

說着,她撒開了兒子,自袖中掏出一隻瓷瓶來:“你不是要尋死嗎,我這兒恰有些砒霜,今日咱們就一塊藥死在這兒得了!還能有好心人幫着收屍,總好過在外頭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母親!”駱觀臨大驚失色,伸手去奪她手中已經打開的瓷瓶,二人争奪間,藥粉飄灑。

“夫人,快幫我攔住母親!”

“郎主,我先行一步……”柳氏從包袱裏摸出了一把剪刀,含淚閉上眼睛,就要刺向心口。

駱觀臨目眦欲裂,此時駱母手中瓷瓶被打落,滾遠摔了個粉碎,他遂奔向妻子,阻攔間,二人踉跄摔倒在地。

駱觀臨還來不及松口氣,一轉臉,隻見女兒不知從何處扯出了一團白绫,哭着踩着椅子就要将白绫懸到梁上去。

駱觀臨眼前一陣發黑。

一片哭聲中,女兒認認真真系着白绫,妻子還在掙紮,母親吞砒霜不成,哭着撲倒在地,又要伸手去夠從妻子手中飛出去的剪刀。

駱觀臨隻能又去抱住母親,但母親的力氣遠比妻子要大,他幾乎要制不住,見女兒已将白绫系好,隻能喊道:“澤兒!快,快攔下你阿姊!”

一片混亂中,樣貌秀氣的少年不爲所動,他絕望凄然地閉上眼睛,一滴淚滑落,口中一字字緩緩成詩。

駱觀臨要瘋了:……這個時候做什麽詩!

眼看那白绫就要套上女兒的脖頸,駱觀臨别無他法,唯有撲上前先抓過那把剪刀,邊急聲道:“澤兒聽話!幫我按住你祖母!”

少年默然地看着在地上撲騰聳動着的祖母——按?他按得住嗎?

打挺的魚,炸毛的驢,過年的豬,眼前的祖母……人生四大按不住,莫過于此了。

好不容易将女兒抱下來的駱觀臨,眼看母親爬坐起身,環顧四下,不知要就地取材折騰出什麽新死法,而妻子又接力踩上了女兒方才踩過的椅子……

從未如此無助過的駱觀臨,唯有無力地喊道:“……來人!快來人!”

他在喊救命,在爲自己喊救命。

很快,以荠菜爲首的幾名婦人快步跑了進來,迅速控制住局面。

精疲力盡地扶着桌角的駱觀臨,腦子嗡嗡作響間,隻覺自己幻聽到了馬蹄聲,一轉臉,正對上一張興緻勃勃的馬臉,正甩着尾巴東看西看。

駱觀臨:“……”

“……青花娘子休要攔我,有子如此,我實在沒臉活着啊!”癱坐在地,被一名婦人抱着的駱母哭着道。

她口中的青花,便是此刻抱着她的婦人,也是此番接她前來的娘子軍中的一個,是荠菜的得力部下。

青花此刻寬慰道:“孩子得慢慢教,不能心急……”

駱母哭訴間,抽空看了兒子一眼,見他耷拉着腦袋不吭氣,遂提高了音量:“我無顔見常刺史!”

說着,猛地掙脫青花,爬向那灑了一地的藥粉,拿手抓起來,就要往嘴裏送。

“母親!我答應!”駱觀臨重重歎息着,定聲道:“我答應您!”

且罷了,橫豎如今他也沒有第二個選擇。

三年就三年……三年之後,他便帶着家人離開!

混亂止息,堂中隻剩下了微弱的哭泣聲,駱母被扶起身之際,朝荠菜和青花擠了擠眼睛。

駱澤微轉身,面向堂外,悄悄松了口氣。

總算演完了。

這場戲是祖母排的,母親和阿姊都有較重的戲份,但祖母嫌他爆發力不夠,扛不起動作戲,故而便安排他吟詩烘托氣氛。

祖母說,隻要這場戲順利演完,他們便可以在江都安身立命,得到那位常刺史庇護了。

那位常刺史……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據說她隻有十七歲,卻屢立奇功,還有人說她英氣不凡,雌雄莫辨……想來,該是個十分威武的女郎?

次日清早,少年駱澤有了答案,所見與所想,卻是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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