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奴驚慌無比地跪了下去,話都要說不清楚了:“是奴失察……竟不知神象身上有傷在!”
崔璟禀道:“神象傷在脖頸隐蔽處,且是以鋼針刺入皮膚,故而表面未見醒目血迹。”
那名醫官旋即上前,手中捧着的棉巾之上托着的赫然正是從神象身體裏取出的那根鋼針——
那堅硬鋒利的鋼針足有五寸長短,針身上染着血迹,卻是烏黑之色。
“啓禀陛下, 此針表面淬有毒在,因神象體巨,此等毒量雖無法緻命,但正是引發神象發狂的根本所在。”那醫官說道。
四周是異樣的安靜。
安靜之下,是衆人眼底湧動着的驚異之色。
明洛眼神幾變:“陛下,照此說來, 便是有人暗中對神象下毒, 蓄意毀壞祈福大典了。”
看着那枚鋼針,聖冊帝眼底冷極。
蓄意毀壞祈福大典, 那便是沖着她這個皇帝而來了。
“陛下,此事背後之人居心叵測,必要盡快查明!”姚翼肅容道。
裴氏聞言幾乎是控制不住的自唇間擠出了一聲冷笑。
如此急于追查此事,究竟是爲公還是爲私……他心中比誰都清楚!
他隻是見不得那小賤種險些出事,急着要替那小賤種出氣罷了……
他的夫君,還真是愛女心切得很!
“還用得着去查嗎?”裴氏上前,步伐與神态皆寫滿了士族女子的矜貴清傲之氣,她擡手,向聖冊帝行禮, 道:“陛下, 臣婦家中也曾飼象,故而也算熟悉大象的習性, 便鬥膽多說一句拙見——”
聖冊帝看着她:“裴夫人但說無妨。”
裴氏斂眸, 平靜道:“神象既此前并無太多狂躁反應,隻偏偏在大典之上突發異樣, 未必不是正巧認出了傷它之人,故才生報複之舉。”
姚翼看着她,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
四下議論聲嘈雜, 衆人包括聖冊帝在内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了那個少女身上。
“裴夫人莫非是指,我就是那傷象之人?”常歲甯淡然問。
适才擺脫不祥之說,便又有“遭神象報複”的罪名在等着她——不得不說,此番對方借神象傷人的行徑,倒的确也算是有備而來了,橫豎都不會讓她輕易逃脫。
聽得少女直截了當的反問,裴氏目不斜視:“我并不曾這麽說,不過隻是将自己所知與猜測言明,以此爲我家郎主辦案提個醒罷了。”
這話隻是說與外人聽的,姚翼自是半個字都不會信——而裴氏顯然也并不在意他信是不信。
或者說,她此時站出來,便是爲了折磨他的。
“當然,辦案不能隻憑猜測,還是要拿證據說話的。”裴氏微擡着下颌,轉頭看向姚翼:“隻是這找證據的事,自然還是要交給崔大都督和我家郎主的。”
對上那雙眼睛,姚翼心底無可避免地生出了異樣猜測。
但正如裴氏所言,一切猜測皆要講求證據——
他定定看了裴氏一眼:“請夫人放心, 我必不負陛下信任, 定會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而要查暗傷神象之人, 免不掉要先盤查從昨日起,都有哪些人接觸過神象——據醫官稱,從傷口來看,此針在神象身體内停留至少已有一夜之久。
象奴無可避免地提到了昨日衆人于寺中觀象之事:“……彼時來了許多年輕的郎君與女郎……”
見他想看向自己卻又不敢,抱着不想麻煩别人的心态,常歲甯主動道:“昨日我也在。”
象奴這才敢點頭:“是……奴記得。”
畢竟這位娘子生得實在貌美突出,隻看一眼便很難忽略。
“且我接近過這頭公象。”常歲甯又道:“當時它曾叫了一聲,如今回想,的确像是遭受到了什麽突然的攻擊,神象應當就是那時受的傷——我的嫌疑的确很大。”
象奴再次顫顫點頭,甚至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那坦言的少女——這話說的,感覺就差直接認罪了!
常歲甯不以爲意——辦案麽,自然要以推快進程爲先。
對上那雙坦誠的眼睛,姚翼和崔璟都沉默了一下。
常歲甯繼續道:“或正因此,那神象便記住了我,誤認爲當時自己是爲我所傷,今日見了我,便有了報複之舉。”
大象是聰明,但也不能指望它太聰明。
崔璟看着她:“常娘子之意是指,有人在你靠近神象時,暗中對神象動手,刻意誤導了神象——”
“沒錯,動物的反應不會撒謊,但人卻可以做出假象蒙騙它們。”常歲甯:“我想,倘若是功夫了得之人,不必過于近身,應當也能将鋼針刺入神象體内,對嗎崔大都督?”
迎着她并沒有太多詢問之意的眼睛,崔璟仍是順着她的話點了頭:“是。”
他是武将,此等關頭若想說服衆人,便需要他來點這個頭。
而青年此時的配合,落在祭壇之上明洛眼中,隻覺分外刺眼,心中那難言的不安逐漸擴大開來。
“雖聽來并無纰漏,可說到底,這些皆是常娘子的猜測而已,正所謂空口無憑,如何能叫人盡信?”裴氏語氣幽幽地問道。
“我可以爲常姐姐作證!”
姚夏的聲音突然響起。
少女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氣,懷揣着“可是常家姐姐實在是太需要我了”的信念走上前來,站在常歲甯身邊,面向聖人:“陛下,昨日觀象之時,臣女從始至終寸步未離常家娘子身側,便是常家娘子前去觀象,也是受臣女所邀,臣女可以證明常娘子絕非傷象之人!”
她一口氣說完,緊張的手都在抖。
但爲了常家姐姐,她便是再怕也要站出來!
她對常家姐姐是真心的!
姚夏目光灼灼地看向身邊的常歲甯,試圖給她鼓勵和信心。
常歲甯朝她微點頭。
雖然完全不需要……但還是謝謝了。
姚翼看向侄女,客觀說道:“阿夏之言,固然可作爲佐證,卻不能成爲決定性的證詞。”
而既缺少決定性的證據,那便需要去尋找。
此時崔璟道:“或可先去寺中飼象之處查看一二。”
姚翼點頭,正要自請與崔璟前去探查線索時,卻有一道聲音早他一步響起:“陛下,貧僧偶得一可疑之人!”
那是一道極洪亮的聲音。
衆人循聲看去。
常歲甯也跟着回頭去看。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身披袈裟、本該在天女塔内主持祭祀事宜的無絕大師。
一同過來的還有常歲安。
少年人身形高大,穿着利落的靛藍窄袖圓領長袍,輪廓剛毅的臉上卻有着幾處擦傷與青紫痕迹,顯然是剛與人近身交手過。
另有兩位武僧與他一道,押着一名尋常粗仆打扮的壯漢。
無絕大師的目光先是捕捉到常歲甯所在,他在來的路上顯然已經聽到了事情大概,此時快步走來,神情便無比同情:“哎呦這倒黴娃娃可憐見兒的……真是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哇!吓着沒有?定是吓壞了吧!待會兒回去,給你念段靜心咒聽聽!”
本來一個搞不好,可能就要念超度的了!
常歲甯:“……”
身爲高僧,形象就别太平易近人了。
無絕重重歎氣,又朝聖冊帝道:“陛下,您可要替這可憐娃娃做主才行啊!”
說着,伸手指向那被武僧押着的粗仆:“您瞧瞧,證據都在這兒了!”
聖冊帝對他這幅模樣早已習以爲常,此時隻道:“且先将事情原委細緻道來。”
無絕立時道:“陛下,此人行蹤鬼祟,意圖潛入常家小娘子所居禅院,幸被偶然路過的常家郎君及時發現,本欲驅逐,卻意外發現此人竟有功夫在身,數人合力之下才得以将其拿下!”
那名粗仆繃着臉轉過頭去——呸,真是見了鬼的“偶然路過”、“意外發現”!
那哪裏是什麽尋常禅院,分明是天羅地網鬼門關!
于暗處盯着的不止是那常家郎君,甚至就連看起來再尋常不過的灑掃僧人,竟也個個身手過人,丢了掃帚念聲阿彌陀佛就開始揮拳揍他!
打的别提多疼了!
“此人行蹤詭異,且我等在其身上搜到了此物,甚是可疑!”常歲安将一隻瓷瓶呈上。
聖冊帝微皺眉,示意醫官上前查看。
醫官驗看罷,神色微驚:“陛下,這瓷瓶内的毒藥與傷及神象之毒……正是同一種!”
姚夏掩口驚呼道:“我明白了,我徹底明白了!此人攜帶毒藥,欲圖趁大典無人之際潛入常姐姐所在的禅院,分明是欲行構陷之舉!對神象下手的人,定然也是他!”
說完,自己先震驚了——她也不知自己是何來的急智!
且看大伯父等人都不可置信地朝她看來,想必也是被她這番如醍醐灌頂般的話徹底點醒了吧!
姚翼:“……”
侄女不說,他這個大理寺卿還真要被蒙在鼓裏一輩子了。
姚夏卻是莫名被自己激勵到了,此時便質問那粗仆:“先是誤導神象報複常家姐姐,而後又行栽贓陷害之舉,說,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姚翼沒有阻止侄女開口,是有原因的。
這種笃定的懷疑,從他口中說出來會顯得爲時過早,但從一個孩子嘴裏出來卻是剛剛好,且極利于渲染推動氣氛。
果然,随着事态的發展愈發出人意料,四下的議論聲也逐漸嘈雜起來。
裴氏無聲握緊了衣袖下的十指,定定地看着那名粗仆。
“神象的确是我所傷。”那粗仆開了口,抿直嘴角一瞬,卻是看向常闊父女:“指使我的,正是常大将軍。不過是見事情敗露,便想推我出來擋下一切罪名罷了。”
“笑話!”常闊不怒反笑了一聲:“我爲何要指使你傷神象?我究竟是何目的,竟能做到以自家女兒的性命安危爲餌!憑借如此荒謬的攀咬之言,你真當以爲能夠混淆視聽蒙混過關嗎?”
“我不過是奉命辦事。”那粗仆神色是異樣的平靜:“隻是将自己所知如實說出來罷了,至于常大将軍爲何要費盡心思毀了這場祈福大典,我并不知。”
“嘴上說着不知,卻已爲我阿爹定下了蓄意毀壞祈福大典的罪名,此中涉及黨争,牽着碰着,便是萬劫不複——”常歲甯有些欣賞地看着他:“你倒不是尋常隻賣力氣之輩,可惜跟錯了主人。”
“你們父女何必再賊喊捉賊,在此做戲。”那粗仆冷笑一聲,一口咬定:“我所言句句屬實!”
言畢,剛抿直了嘴角,颌骨微動之際,卻被突然而至的長劍撞偏了臉頰。
“噗——”
那長劍并未出鞘,力道卻極大,那粗仆偏過頭去,吐出了一顆被打落的血牙,及藏在口中剛準備咬破的毒藥。
崔璟收劍:“如實招認之前,你死不了。”
粗仆咬了咬牙,又吐出一口血水:“我說的都是實話,隻不過不想臨死前再受折磨罷了!”
“帶下去,嚴審。”崔璟交待元祥:“另調出此番各府攜帶的仆從名冊,一一核實,務必查明此人身份。”
“是!”
在聖冊帝的示意下,喻增也交待了一名司宮台的下屬,随同元祥查理此事。
“等等,我想起來了……我曾見過此人!”忽然有一道少年聲音響起。
姚翼看去,隻見是侄子姚歸站了出來。
怎麽今天站出來的淨是他姚家的人?
崔璟看向那少年人:“閣下認得此人?”
“不算認得,但曾見過!”姚歸道:“昨日觀象之際,此人的确在場!”
當時他便覺隐約看到了什麽人,隻是匆匆一眼,未能看清——直到方才細盯此人許久,他才想起來!
一并想起來的還有:“此前我曾在家中後門處,見到大伯母身邊的葉姑姑,同此人說過話!”
少年說話間,看向了裴氏及其身側仆婦。
姚翼陡然皺眉。
裴氏面色一變,冷聲道:“你可知自己在胡說些什麽?”
怎麽淨是些給她添堵的蠢貨!
她跟姚家人,怕不是命裏犯沖!
“侄兒……侄兒的确見過。”對上那雙一向讓人生畏的眼睛,姚歸壯着膽子道:“侄兒隻是想問葉姑姑,是否知曉此人的來曆……”
可爲何大伯母的反應卻是如此之大?
“婢子并不認得也未曾見過此人。”裴氏身邊的陪嫁婆子看着他,斬釘截鐵地道:“郎君怕是看花了眼。”
“不應該吧……”姚歸的聲音小了下去,心中充斥着異樣的不确定。
他不确定的并非自己所言,而是……他是不是觸碰到了不該觸碰的東西?
而下一瞬,他那看起來不切實際的猜想,便得到了印證。
“崔大都督不必費心去查了,我認得此人——”
這次響起的,是少女微帶着顫意的說話聲。
啊,今天的四千字也完成了~
我在猶豫一個事,那就是我很久沒洗頭了……聽說陽過之後不能洗頭洗澡,就一直沒敢嘗試,現在整個頭怎麽說呢,已經不是油了,而是一種潮濕狀态…………問一句,大家洗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