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猛地站了起來,大步離開。
沈卿沒有追上去,一臉莫名地看着他離開的身影。
他方才到底想說什麽?他的意思是,這次戰争不是大涼挑起的,而是另有其人?
然而,這天底下,還會有誰會這般迫不及待地讓大涼與大齊交戰?成王絕不可能,他的皇位還沒坐熱,便是他知曉大涼遲早要跟他翻臉,也定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否則,他便不會那麽爽快地把雲王放回去了。
而且,聽那男人的話,他回到大涼後,應該是要率兵打仗的。
她多少知曉那男人的想法,他并不想發起戰争,或者說,不想那麽快發起戰争。
以大涼如今的國力和兵力,若是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真的有可能重蹈十二年前的覆轍。
但如今戰争已起,他顯然也沒辦法阻止這一切了。
沈卿想了一會兒沒有頭緒,隻能暗暗吸了口氣。
不管如何,她必須盡快想辦法離開。
再過不到兩天,他們就要離開大齊,更别說如今形勢更亂了,她心裏對俞九清他們的擔憂已是滿溢。
她迫切需要得知他們如今的安危。
此時的陳州刺史府裏。
江成熠沉着一張臉大步往刺史府最裏面走去。
這個刺史府因爲如今住在裏面的貴客,守衛變得無比森嚴,幾乎是每三步便能見到一個侍衛,可以想見,尋常的時候,便連一隻蒼蠅都很難大搖大擺地飛進刺史府。
江成熠卻一路暢通無阻,一直走到了最裏面的一個位置幽靜的書房,也不等陳立進去通報,便闖了進去咬牙道:“俞九清,你到底想做什麽!你可知道,方才探子來報,大涼已是向大齊出兵了!”
這個書房是以前的陳州刺史用來辦公的,陳州刺史是個懂生活的人,書房裏每一樣家具都是他精挑細選的實木家具,靠牆的架子上擺滿了精緻寶貴的瓷器和古董,牆上還挂着好幾副他四處搜羅回來的名家畫作。
這樣一個書房本該是高雅而富有情趣的,然而此時,不大的書房裏卻滿溢讓人窒息的冷冽陰森氣息,明明如今還是八月盛夏時節,看着書房裏站在窗子邊那抹白色身影,江成熠卻無端覺得心底一陣發涼。
他們那天離開京城後,便來到了陳州,如今已是在這裏待了快九天了。
這九天裏,他親眼看着自己這個多年的摯友變得越發偏執可怕,最後,竟是陌生得讓他仿佛不認識他了一般。
見窗子邊的男人隻是沉默,沒有回答他的意思,江成熠突然心頭火起,猛地往前走了兩步道:“俞九清!你别以爲我不知道,大涼的皇太子雖然爲人急躁,但不是沒有腦子的人,他身邊的人也向來會勸谏他,按理來說,他不應該這麽快發起戰争!
早在京城沒有發生變故之前,你便讓你埋伏在大涼皇太子身邊的人明裏暗裏地暗示他,成王有不軌之心,若有一天他成功回到大齊,定然不會承認與大涼之間的合作,甚至會倒打一耙!”
這十年來,他們心知肚明成王得到了大涼的庇護,又怎麽可能什麽都沒做。
這些年,他們暗中培養人手,早已是成功埋伏了好幾個人在大涼,有一個人甚至成了大涼皇太子的心腹。
江成熠咬牙一字一字道:“大涼皇太子本便不信任成王,你還特意僞造信件和證據,證明成王登上帝位後便開始暗中調兵對付大涼,才會讓大涼皇太子徹底坐不住,這麽快發兵攻打大齊!
俞九清,你怎麽能做這樣的事情,如今大齊内亂未定,外敵又至,真正受苦受難的,隻是無辜的百姓啊!”
他在收到消息的時候,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做出這一系列事情的是俞九清。
俞九清這個人雖然沒什麽野心,爲人冷漠,但他自認是了解他的,他的冷漠隻是表象,實則他對大齊和大齊的百姓有着一份責任與重視。
否則,當初望州瘟疫,他不會冒着被感染的風險親臨現場,這十年來,也不會拖着這具麻木而滄桑的軀體,盡心盡力地履行着他作爲丞相的職責。
然而,這樣一個人,卻親手挑起了大涼與大齊間的戰争。
而且,種種迹象表明,他早在京城發生事變之前,便已是在着手做這件事!
窗子前的男人又是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低地一笑,那笑聲仿佛是從陰曹地府飄出來的一般,帶着讓人戰栗的陰冷。
“我怎麽就不能做這樣的事情了?百姓受苦受難,與我又有什麽關系?”
江成熠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俞九清,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
他忽地想到了什麽,一臉荒謬道:“你做出這一切,不會就是爲了讓這個天下大亂罷?”
俞九清以前看起來沒有野心,但其實,江成熠覺得,他還是有的。
他隻是沒有去奪取什麽的野心,但他卻不自覺地一直在守護大齊和大齊的百姓。
守護一方百姓,也是一種野心。
真正沒有野心的人是很可怕的,一個人有了野心,他的行事才會有理由,才能讓人看得透。
做事也才會有底線。
如果,俞九清這麽做,隻是爲了天下大亂,如果他就是單純想讓這個天下變成可怕的地獄……
江成熠莫名地打了個冷戰,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神不禁帶上了幾分恐懼。
他無比清楚,俞九清有這個能力這麽做。
他有良心的時候,可以是造福衆生的神,但神和魔之間,也隻是一念之隔罷了。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穩住聲線道:“俞九清,你告訴我,你做這一切是有目的的,你并不是單純想看到天下大亂……”
話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就轉過身來,俊美立體的臉上扯出了一抹漫不經心的笑,一雙堪稱魅惑的鳳眸仿佛覆蓋着百年的冰雪,又仿佛什麽都沒有,隻是一片幽黑,一字一字道:“天下大亂,又有何妨?你不覺得這會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俞九清!”
“我給過他們機會的。”
男人臉上那抹讓人恐懼的笑意猛地收了回去,冰冷蒼白的臉色下,埋藏着極緻的痛苦和近乎癫狂的怒氣,冷聲道:“早在許多年前,我便一次又一次地給他們機會,子涵六歲時遇到刺客,滿身血污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時,青青回來後,一次又一次地被拖入危險中時……
甚至,在最後一刻,我還在想,我不該這麽做,我一旦這麽做了,我的人生便徹底成了一個笑話。”
就會離他渴望的生活,越來越遠。
可是,如果青青不在了,即便他再仁慈地對待世人,又有什麽意義?
所有人都能過上想要的生活,唯有他,一輩子隻能成爲一具行屍走肉。
江成熠聽得膽戰心驚,忍不住咬着牙再次低吼道:“俞九清……”
俞九清看了他一眼,卻忽地笑了,淡聲道:“成熠,你這是什麽表情?你這些年不是經常說我傻,便是我爲大齊做再多事情,終歸隻是一個外人麽?
我一直不以爲然,最近卻發現,我确實傻。
所以,我不想再做一個傻子了,這難道有什麽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