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工作确實累,但沈卿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誰不是從底層做上來的?
然而即便如此,她跟其他人還是有十分鮮明的不同。
她做事速度快卻絲毫不狼狽,還十分有條理和方法。
在自己也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還有餘力指揮旁人,把上百個病患的需求按照輕重緩急以及難易程度做了區分,讓他們做事更有章法與效率。
一時間,沈卿所在的地方,所有工作都是快而穩地進行着,幾乎每個病患的需求都得到了滿足,即便有些病患的需求被排到了後頭,他們也氣不起來,畢竟他們優先管的确實是更有需要的病患。
不知不覺間,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黏在了那個身穿與她這一身氣質完全不相符的便于活動的粗布麻衣,明明未施粉黛卻依然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的女子身上。
他們隻覺得那女子渾身上下都仿佛在發光,似乎隻是看上一眼,内心的浮躁就會被她那冷靜而平和的神情撫平。
這就是俞相的夫人?
看起來,竟是比天仙娘子還要耀眼……
啊呸呸呸!這怎麽可能!一定是他們魔怔了!
與沈卿負責的區域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别的區域雞飛狗跳堪比打仗的氣氛。
明明每個區域負責的病患數量差不多,分派的人手也差不多,但别的區域就是無法做到如沈卿那邊的秩序井然。
離沈卿不遠的葉姑娘——葉雨蘭一臉怔然,怎麽都想不明白,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與她一開始設想的也差太多了!
這裏的人本來就對俞相和這俞相夫人懷着一肚子氣,即便昨晚那俞相夫人使了些手段讓那些人對她生出了幾分愧疚心,也應該完全不足以平息他們心中的怒火!
她還以爲,他們今天定然會繼續抵制這俞相夫人,再不濟,也會拼命故意給她找麻煩。
然而,如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來到這裏這麽久,就沒見過這般有序的場面!
葉雨蘭不過分心了幾息,她負責的區域頓時變得更混亂了。
上百個病患,一會兒有人喊肚子疼,一會兒有人哇地一聲吐得滿地都是,一會兒又有人直接腹瀉在了床上,濃郁的氣味惹得周圍一些病症不算特别嚴重的病患抱怨連連,一再地催着他們幫忙清理。
更别提一些瑣碎但煩人的小事了,什麽渴了要水,餓了有沒有吃的,娃兒突然哭了不知道原因,感覺沒有希望心裏要崩潰了突然放聲大哭……
說實話,葉雨蘭臉上的疲累不是裝出來的,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要每天都保持親和的笑容,便是心裏煩得要炸開了也不得不耐心地對待每一個病患。
然而,爲什麽那俞相夫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如此從容?!
葉雨蘭心裏又是困惑又是不甘,隻是她也沒精力想了,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姑娘!姑娘!吳三郎要不行了!”
葉雨蘭連忙回神,快步跑了過去,卻見用木闆搭建起來的簡陋木床上,一個看起來才七八歲瘦得渾身的骨頭都凸了出來的小男孩在不停抽搐,呼吸急促而艱難,身體因爲極緻的痛苦蜷縮了起來,仿佛一隻可憐的小蝦米。
眼睛緊閉,臉色白得可怕,即便是不懂醫術的人,也能看出這小男孩身上的生氣在快速地退去。
他阿娘就在他旁邊,已是急得六神無主了,見葉雨蘭跑了過來,婦人連忙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拼命朝葉雨蘭磕頭道:“天仙娘子!天仙娘子!求你救救我的娃兒!求你了!隻要我的娃兒沒事,要我做牛做馬我都願意,求你了!”
葉雨蘭臉色發白,連忙走過去攤開一包銀針,快速地在小男孩身上施了好幾針。
然而,一點用都沒用,小男孩的四肢依然在不停抽搐,呼吸眼看着越發急促微弱了。
葉雨蘭手上的動作頓住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吳嫂子,抱歉,我盡力了。”
吳嫂子眼眸猛地瞪大,撲到了小男孩身邊,拼命搖頭,“不!不!三郎!我的三郎啊!他還這麽小,這麽小啊!
誰能來救救我的三郎!誰……”
“大家讓讓。”
一個珠落玉盤般清脆悅耳的嗓音突然響起,仿佛不屬于這痛苦絕望的世間一般突兀地傳到了每個人心裏。
當看到說話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的俞相夫人時,大夥兒都一臉訝異。
沈卿仿佛沒看到其他人的視線,皺眉看了那小男孩一眼,轉頭讓人快速請魯神醫過來,便走了過去,讓小男孩躺平,拉開他的衣服,突然雙手交疊在他的胸膛處快速按壓了起來。
圍觀衆人頓時一臉震驚,一時以爲自己看錯了。
這……這是什麽操作?!
天仙娘子不是說,吳三郎已是沒救了嗎?這俞相夫人在做什麽!
接下來,更讓他們震驚的事情發生了,卻見俞相夫人按壓了一會兒後,便一手擡起吳三郎的頭,一手捏着他的鼻子,就這樣直接俯下身子,嘴唇緊貼着吳三郎的嘴唇——
竟仿佛……仿佛在給吳三郎吹氣!
衆人都被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原本趴在吳三郎身邊哭得一臉絕望的吳嫂子連哭都忘了,怔怔然地看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臉震怒道:“你在對我孩子做什……”
然而,她話音未落,一陣虛弱的咳嗽聲突然傳來。
衆人連忙看向床上的吳三郎,發現咳嗽的竟是方才呼吸急促而微弱的吳三郎!而此時他雖然在咳嗽,但呼吸明顯比方才平緩多了!臉色也分明比方才紅潤了一些!
隻是他的四肢依然在抽搐,一雙小手緊緊地抱着肚子,虛弱地呻吟道:“阿娘,好疼……好疼啊……”
方才明明仿佛一隻腳已是踏進了地府的孩子,此時竟然在喊疼!
他還能喊疼!
吳嫂子怔然半響,眼淚頓時瘋狂地落了下來,連忙要過去抱起孩子,“我的兒,我的兒啊……”
“讓讓!讓讓!”
一道蒼老而急促的嗓音響起,随即就見一個鶴發童顔的老大夫快速跑了過來,眼睛瞥了床上的孩子一眼,便抽出針包快速在他身上紮了幾針。
過了片刻,孩子臉上痛苦的神色終于散去了一些,也不再喊疼了,隻抽搐着身子抱着肚子,閉着眼睛呼吸平緩,仿佛是睡了過去。
吳嫂子見狀,眼神猛地一亮。
這是不是說明,她的孩子還有救……
然而,她的想法還沒成型,就聽那老大夫低歎一聲,道:“這孩子極度虛弱,病已是入了五髒六腑,老夫和夫人也隻能暫緩這孩子的痛苦,但……也拖不了幾天了。
請節哀罷。”
原本一臉期待的吳嫂子頓時僵在了原地,眼淚又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好一會兒,才轉向沈卿和魯神醫的方向,額頭磕地哽咽着道:“即便……即便如此,也多謝夫人和大夫,能讓我和我的孩子……多相處幾天……”
在這裏,每天都會有人死亡,生命似乎成了最不值錢的東西。
但即便死亡是不可逆轉的結局,她也希望能多一些陪伴孩子的時間,即便,隻是多一天也好……
沈卿眼神複雜地看着她,暗歎一聲道:“沒能救到你的孩子,我們很抱歉才是。”
說完,她便轉身,返回了自己所屬的區域。
在場衆人不自覺地看着那道纖細而挺直的背影,好半響不知道說什麽。
雖然方才俞相夫人的行動十分驚世駭俗,但他們知道,俞相夫人是在救人。
那般凜然高貴不可侵犯的女子,竟就這樣跪坐在地上,把嘴貼在髒兮兮的孩子身上,救人……
扪心自問,便是他們,也不一定能爲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孩子做到這個程度!
這個俞相夫人,似乎與他們想的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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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