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娘娘端坐在雕镂着仙人登天的雲母屏風之前,屏風之上碧海青天的籠罩着一層深深的暗影。惠妃端莊淑德的面容之上,仍然是恰到好處的威儀不失柔和的神色。這樣一個女人,比暴戾性情的沈皇後,亦或是病态軟弱的王皇後更加适合一國之母的角色,然而,偏偏這個頭銜對她來說,已經不知等了多久。
李殊慈輕聲行禮:“娘娘大安。”
女官退下,将她二人留在了偌大的殿中,中間隔着香爐中袅袅升起的香霧,李殊慈聽見惠妃略微低沉緩慢的聲音:“這大安宮中,不知藏着多少秘密……有些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真相。然而,一旦有頭緒被牽出,後面的事情,就不是一個自以爲聰明小小女子可以控制的。”
李殊慈恍然而驚,微微躬身,等待她繼續說出下面的話。
惠妃走到她近處,又移動腳步走到人高的九重春色青花瓶之前,盯着那上面的圖案開口道:“但,有的時候,你這樣的人卻往往成爲關鍵。你雖無法控制,卻能探知他人所不知。而現在,本宮,剛好有一件事情需要你。”惠妃回頭盯住她,許久,又緩緩說道:“如今上京人人都在議論太子瘋魔之事。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五皇子,而君上,卻将這燙手的山芋扔給了本宮。”
李殊慈詫異的擡起頭,正對上惠妃那雙幽邃的眼中,懊惱之色在其中緩緩流動着。太子弑君一事尚未平息,便傳出太子昏厥不醒的消息。同太子處于同一橫梁之上,勢均力敵的惠妃和五皇子,自然是太子之位最大的威脅。惠妃本應避嫌,卻被君上委任調查此事。表面上是偏袒惠妃之意,實際上卻将她們母子推進了風暴最強的那處漩渦。“娘娘多慮了,娘娘同君上相知相伴感情深厚,君上必是極信任娘娘才會将此事交給娘娘。”
惠妃挑唇一笑,并沒有接着她的話說,而是問道:“你可知道,太子如今是真的瘋了?”
李殊慈垂眼搖頭:“臣女不知。”她當然不會不知。如果不是儒王的人手暗示劉芙太子此時境況危急,讓劉芙提前給太子喂下了‘解藥’,太子恐怕不會瘋的這麽早。一切都是爲了逼沈家疲于應變,給己方争取更多的時間。
“既然你說不知,那麽本宮就告訴你。”惠妃的聲音平淡卻帶上了一絲冰涼:“是本宮太疏忽了,讓怡妃鑽了空子。那兩瓶藥,青瓶藥服下之後,不能動不能說話,腦中清明,聽得見周遭聲響。白瓶說是解藥,其實與青瓶的作用剛好相反,服下之後能動能說話,腦中混沌,聽不見,人如瘋魔……太子如今,是真的瘋了。而後果,就是讓本宮陷入更加難堪無法開脫的境地!”
沈家既然授意怡妃去給太子送藥,自然早就做好打算要栽贓到惠妃這裏。隻不過,沈家沒有想到怡妃沒有按照原計劃取信太子,而是通過交易将藥送到了太子手中。隻是不管如何,事情都是按照原定的走向在發展。惠妃和沈家的勢力彼此滲透多年,這一局,是沈家赢了。“娘娘何須擔憂,是非曲直,君上自有定論。”
“你這丫頭,嘴巴倒是硬得很。”惠妃停頓的片刻,說:“你可知,在你竭盡所能探知的背後,是誰在操縱着麽?這背後的背後是否還存在着什麽呢?你想的,太簡單了。”惠妃說着,轉身往屏風之後走去,李殊慈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過去。
出了碧逍宮的後門,惠妃并沒有順着前面的延伸的小道走出去,而是向右側一拐,貼着長廊走了一段。拾香撐着傘等在長廊的中段處,迎過來扶着惠妃下了石階替她遮住頭頂的細雪,又遞給李殊慈一把油紙傘。
三人沿着斑駁高牆走了一段,四下隻有輕薄咯吱的踩雪聲,牆壁上偶爾還有沒來得及退去的青碧苔藓,被凍的委頓。直走到盡頭處,李殊慈以爲還要轉彎,卻見惠妃停了下來。拾香握手成全,對着牆磚橫豎毫無規律的敲了幾下,李殊慈隻覺得頭目暈眩了一瞬,四周景物一變,再定神,發覺自己已經站在了一處石室之中。她心中暗道:傳說六君門奇門遁甲之術無人能及,果然不錯。
拾香收起傘,将牆壁上的火把點亮。李殊慈跟在惠妃身後,在狹長昏暗的甬道之中行進一段,李殊慈心驚不已,沒想到碧霄宮下面有如此之大的地宮:“娘娘?難道前朝的地宮真的就在大安宮之下?”
惠妃看也不看李殊慈,顧自朝前走着,直到看見前方盡頭處才說道:“沒錯,這就是前朝地宮,六君門中有精通奇門術之人,摸索多年,才在碧霄宮中找到一處暗門進入此處。隻可惜,止步于此。”
李殊慈看了拾香一眼,恐怕惠妃說的就是她?拾香上前一步,化拳爲掌,在光滑平整的石壁上摸了幾處,并未見如何動作,隻聽石牆中央‘轟’的一聲,一塊石門如同刀切般從石壁之向前滑出一仗空隙。
惠妃站在原地沒動,拾香對着李殊慈做了一個手勢,便領着她在站石門滑出的那一處,說道:“永甯縣主萬萬不要跨過石門,否則便回不來了。”李殊慈吓了一跳,趕緊收回擡起的腳步,學着拾香的樣子,站在石門與石壁之間,伸頭往裏看去。
石門後,是一處更大的石室,隻不過石室并不平整,如同在山腹之中天然形成的洞穴一般,巨大的洞穴之中還有無數洞口,像一隻巨獸長着無數眼睛匍匐在此處看守山門。李殊慈的眼睛從山壁下移,地面漆黑模糊,看上去像是一片黑泥潭,零星能看見露出幾節屍骨。
“這處洞穴,多年來,本宮曾命多人進入探索,想了無數辦法,都無法通過,全部死于非命,無一幸免。”惠妃的聲音在李殊慈身後幽幽響起,遺憾的輕歎。“那些傳說也并非空穴來風,前朝地宮之中有無數的秘密,隻是,我朝并未從地宮之中取走任何東西。因爲無論用什麽辦法,折損了無數的人手還是無法進入,最後,太祖皇帝才将前朝所有的皇室血脈封入地宮之中,讓他們自生自滅。”
李殊慈聽得心驚肉跳,仿佛那些被俘獲的人就在眼前,驚恐的被推入地獄之中,永世不得翻身。“難道她們都是死在這裏的嗎?”
惠妃搖搖頭:“你眼前所看到的,不過是其中一個入口罷了。這大安宮的下面有無數的入口,或者說是出口,卻無一能進入其中。”
“那……如果有人掌握了地宮……”崇南皇權豈不是任人宰割?
“這是崇南幾代帝王的心病。”惠妃讓李殊慈退回,讓拾香将此處恢複原樣,說道:“所以……”
所以,身爲六君門傳人的惠妃才會來到煦文帝的身邊。所以,身爲前朝公主的古爾雅成爲了沈皇後。原來一切都在皇權之下,一切都在煦文帝的掌握之中,那麽煦文帝與德妃的惺惺相惜呢?那麽……儒王爺呢?李殊慈有一瞬間的呆滞,惠妃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誰博弈,誰爲棋……”
回府時,李殊慈隻覺得十分疲倦。她被惠妃叫去單獨說話,青鴿無法緊跟着一起,在外面等着幾乎急火攻心,生怕惠妃對她不利,再加上對木雲的擔憂,回府就起了滿嘴的燎泡。李殊慈也感覺自己随時都要被血雨腥風吹的粉身碎骨,也沒什麽精神。叫青鴿自己去休息,自己一步步往屋子裏挪。藍心在李殊慈耳邊輕聲說道:“姑娘,梅白姐姐說,井如巷的那位,已經求了好幾次了,說要見您。”
李殊慈腳步一頓,“她有沒有說什麽?”
“她說她想通了。”
李殊慈沉默着進了屋子,褪了鬥篷,緩緩靠在椅背之上,提起筆在宣紙上無意識的劃來劃去。然後寫下太子和惠妃的字樣。帝王之術莫過于平衡二字,如果打破平衡,便如洪水傾覆。惠妃這樣急于從泥沼中脫身,說明君上已經不在信任或者需要惠妃。可如果惠妃與太子兩方全部折掉,那麽新的平衡是沈家與……儒王嗎?
“阿慈。”儒王的聲音低低響起。
李殊慈蓦然回頭,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門口,她恍惚一瞬,忙起身去開門。“王爺怎麽來了?”
“今日惠妃召見你,我有些擔心,所以來看看你。看你神色有異,是否發生什麽事?”
儒王逆着光站在她對面,她卻難以看清他的表情。‘地宮’二字在她舌尖打了個轉,變成了:“惠妃娘娘想要警告我,不要自作聰明多管閑事。看來她已經知道了太子的事情與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