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來的這樣早,明明還是深秋呢。”木雲抱怨着,扒着籃子看了一眼,“原本還剩下半籃子桂花,現在好了,灑了個幹淨,連一頓也吃不成了……”
赫連韬聽見這一句,終于從緩過神來,李殊慈正一臉奇怪的看着他,他連忙輕咳了一聲:“你若是想要桂花,滿上京的桂花,我叫人幫你搜羅搜羅,肯定還有好的。額……我是說,那個,你最近與小瑜見面了沒有?她有沒有與你說過什麽奇怪的話?”
李殊慈一聽他說小瑜,就知道他要問什麽了,突然笑道:“你可真是不容易,我現在倒是能體會我大哥的心情了。我最近并未與小瑜見面,不過我聽說,小瑜最近常常與寶婵去半邊樓找柳先生。”
“柳如刀?”赫連韬一下在坐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難道衡山說的那個很好看的公子是柳如刀?那明明就是一個外表挂着書生的頭面,内心險惡堪比李小五的神棍!诶,不對,不能拿李小五比較……“他們……他們……”
“他們沒什麽。”李殊慈總不能說小瑜一見柳如刀就要流口水,怎麽回事她也難說。“不過我覺得柳先生同小瑜性子很合得來。不如……”柳如刀文質彬彬,一副書生形貌,卻又不失男子氣魄。
“不行!”赫連韬咧嘴。“小瑜性子單純,柳如刀心眼也忒多了些。絕對不行,老頭子也不會答應的!”赫連韬下意識的反對,柳如刀出身上陽宮,可是他們赫連家與朝堂如此密切,還能再與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勢力聯姻嗎?如果折騰到最後不行,小瑜怎麽辦?
小巧光潔的杯盞在手指尖轉了兩圈,李殊慈就猜到了赫連韬在擔心何事,當下也有些啞然,果然男人的大局觀總是第一位的,而她最初,隻看到了他們兩人的感情,她沉默半晌才歎了一口氣:“若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便趁着這株芽還沒有長大開花……”
李殊慈這一世,對待感情是異常理智的,就像她對儒王,如果不是儒王對她開口,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去想什麽結果,哪怕心中已經似有波瀾,然而這波瀾在微微悸動之後,也會如漣漪蕩開,悄聲化爲無形。即便現在兩人曾經共同經曆生死,曾經在無助無望之時相互支撐,她也不會讓自己再一次泥足深陷,進入退無可退的境地。
赫連韬聽了這樣的話,反而冷靜下來,面上平添了許多憂愁。他身邊的人,一個兩個,都是一樣,對自己的人生都是那樣的無可奈何,金曜是,他是,老頭子是,就連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是同樣無法左右自己的人生,讓自己心愛的女人早早便從身邊逝去……她的妹妹就能逃脫這樣的命運嗎?想到小瑜如今的改變,和将要做出的改變,那是對心裏那個人最沉默最毫無保留的付出不是嗎?“如果可以,我也想讓小瑜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
李殊慈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赫連韬,從初見的離譜,到熟識之後的通達豁然,再到爲她月下舞劍時的冷肅決絕,無一不是極想的開,拿得起放得下的。她第一此看到赫連韬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心下不禁慘然:“也不是完全沒可能……隻要……”她招了招手,讓青鴿她們都退下去,然後以端詳的目光看着赫連韬。
赫連韬擡頭凝視着她,她的眼睛此時微波粼粼,裏面似乎有他想不通的一切答案,腦中閃過與李殊慈相識的前前後後,他隻覺得内心湧起一陣波動,讓他覺得從頭到腳的血脈都在瞬間凝結又散開,再也無法恢複平靜。他知道的太晚,太過遲鈍。她,現在已經屬于另一個人了。奮力碾開喉頭的苦澀,他說:“阿曜明日便離京,奔赴北地了。當初我在勸他的時候,實際上自己卻并沒有下定決心。誰也不會知道最後會是什麽樣的結局。”阿曜,這是他們在小時候才會宣之于口的稱謂。
“或許萬劫不複,或許浴血重生……”這是她的前世,李殊慈安然的靠在椅背上,說:“可是,無論是什麽結果,在過程中,我們都要盡力一試。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命運,無法躲避。”既然無法躲避,隻能迎難而上。
“朝堂風雨,如洪流猛獸。”赫連韬忍住心中躁痛,說:“小五,等沈家覆滅,你便及時抽身吧。”
李殊慈慢慢搖頭:“我已經被卷入了,哪有那麽容易抽身呢?李家躲不過,我也躲不過。”何況,她現在已經與儒王捆綁在一處。宮中禮節繁複,六禮一項也漏不得。折騰了半年,終于到了‘請期’,也就是俗話說的‘點喜日子’,吉日定在明年三月初春時。“我想,如果是六皇子,我也是樂見其成的。”六皇子明理通透,心懷寬仁,于朝于民都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你難道不希望……”
李殊慈又搖頭:“儒王爺沒有那樣想,我也不想……”
赫連韬不知道李殊慈與儒王之間是否已經達成某種默契,可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那樣簡單。可既然李殊慈這樣說,他也不好再妄自猜測。“小瑜那裏,還請暫時你幫我照看……”
沈府。
沈豪,沈文翰,沈淵三輩人站在花廳中央,齊齊沉默着。在他們的對面,是面如皎月,淨如修羅的沈氏。她坐在首位之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這三個人,跳動的燭火照亮了她的半邊面容,讓她在暗影幽深的廳堂之中,如同美豔的神魔:“你們這麽急着來找我,是有什麽事麽?”
沈豪蒼老的面容上忽然抖動了一下,他擡眼看了看面前這個女人,這個在李家隐藏了十多年的女人,鼻翼上滲出細小的汗珠。“君上隐忍多年,如今恐怕是按捺不住,要對沈家出手了。沒想到六皇子會突然請命,君上利用此次機會,将西南二軍,各拆出三分之一組建金畿軍,還在侍衛司江延至手下抽調百人護衛皇六子。恐怕還有後手。殿前司和侍衛司分統禁軍,殿前司如今握在赫連韬手裏。”殿前司原本是楊衍統帥,中途卻出了變故。而且,無論是西南二軍還是侍衛司禁軍,被抽調的部分定然還要補充進去。這些人,是誰的人就不好說了。
沈氏閉上眼,如同在夢中呓語般:“你的意思是,時機已到?”
沈豪垂首:“北野動亂,西氓也必然伺機而動,若是大夏也趁機窺伺崇南,不怕君上不把兵權叫到咱們的人手裏。這其中詭秘不言自明。”
“宮裏,怡丫頭也該動一動了。”
沈豪的眼皮又深深的垂了垂,“是。”
第二日,北征金畿君的儀仗從大安宮中行出,一路往北門而去。街道兩邊全是看熱鬧的百姓,沸沸揚揚的議論着領兵爲帥的六皇子金曜。李殊慈同赫連韬兄妹,向九等人站在半邊樓的樓上,透過窗棂看着下面的隊伍。柳如刀說道:“西軍,南軍各占一半,兩方人馬不可能這麽快便抱成團,還未打仗,恐怕就要出亂子,煦文帝這一手也不知道是一招好棋還是一招臭棋,保不齊六皇子這一遭就要受苦了。”
赫連韬聽他如此說,本就擔憂的心情再加上看柳如刀不順眼,語氣便不怎麽好,“你知道的倒多!”
赫連瑜毫不猶豫的胳膊肘往外拐,狠狠的剁了他一腳,赫連韬不想在柳如刀面前出糗,隻好強忍着痛,别過臉去。柳如刀看看赫連瑜,笑容溫柔的幾乎将赫連瑜化成一灘水:“小魚别鬧。”
木雲和向九同時做出要嘔的表情,可惜柳如刀與赫連瑜正默默對視,根本沒有看見。赫連韬的手指幾乎将窗框摳出一個洞來。李殊慈看着他們暗笑,說道:“柳先生說的沒錯,而且,有心人還會大張旗鼓的爲六皇子‘造勢’,若六皇子一行順利還好,若是不順利,恐怕會被天下人诟病。”
赫連韬憂心道:“這路上怕是就太平不了。戶部這頭,錢中信是個牆頭草,若是沈家在糧草供給上做手腳,那這一仗還有幾分勝算。”這不僅僅是打仗的問題,甚至最大的難處根本不在北地戰場之上。
“所以咱們在這一邊,恐怕也有一場硬仗要打。”李殊慈眸光晶亮,應對着赫連韬投過來的目光,堅定說道:“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有可行之處,并不是完全任人魚肉。”
赫連韬看着她緩緩點頭,“宮裏邊,還有不少線頭該扯一扯。咱們這回可是有好長時間閑不住了。”
“嗯,也該使勁攪一攪宮裏這灘渾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