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殊慈聽他說‘當時年紀還小’忽然覺得有點好笑,然後又驚覺,他現在也不過是與他大哥一般大小的少年人而已。他身上背負的,似乎不比她少。李殊慈一直一來都把他當成自己這般重活兩世心理承受極強的人了,突然就生出些許歉疚:“你若不便,讓王爺去查也可……”
“不用!”李殊慈還沒說完,就被赫連韬打斷,他說了這一句,眨了眨眼:“額……那個,我是說,我也想知道這件事情的始末,還是我去查吧,王爺已經很忙了……”這副局促的傻樣,就如同沒見過世面的鄰家二小子一般。
木雲在李殊慈面前自在慣了,見赫連韬如此,撲哧一聲沒忍住,把赫連韬笑了個大紅臉。李殊慈笑瞪她一眼,赫連韬一甩袖子,輕哼一聲擺出氣勢,大模大樣的出門去了。
主仆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笑成了一團。赫連韬躲在院外的牆根底下,聽見屋裏的一陣笑聲,萬般悔恨的跺了跺腳,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
李殊慈緩緩收起笑:“秦妙人的身子怎麽樣了?”
梅白本來就是來給李殊慈彙報今日事的,當下細細的将井如巷各處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挑重點講給李殊慈聽。雷嬷嬷和梅白各司其職,梅白專門看着整個井如巷的日常瑣事,雷嬷嬷就專門伺候秦妙人的生活起居,幾乎片刻不離,煎藥喂藥親力親爲從不假手于人。
梅白抿着嘴笑:“自從張了榜,現今每日都有至少七八個個大夫上門給秦妙人瞧病,那個你比着我,我比着你的架勢,恨不得沒病也非要給瞧出病來。秦妙人連連對雷嬷嬷說,她已經好多了,不必這樣緊張。雷嬷嬷說:那可不行,三爺吩咐了,務必要把秦姑娘這寒症給隻好喽,秦姑娘你也會治病,可知道這女人家要是有了寒症,将來家人生孩子就得受影響,一個女人家要是沒孩子。那可比沒命了還難受,姑娘就先忍一忍,等這病治好了就不必再受這個麻煩了!”
梅白把雷嬷嬷的神韻學的惟妙惟肖,李殊慈也忍不住笑起來,“我就說,把秦妙人交給雷嬷嬷這塊老姜準沒錯。”
“……還有呢。”梅白看她們幾個笑完了,又說:“秦妙人現在除了出恭一天十二個時辰躺着,雷嬷嬷說什麽都不讓她下地,整日好吃好喝的調理着,一碗一碗的藥喝下去,這麽個伺候法,我看,用不上多久,秦妙人就真要躺出一身病了。”
木雲嘿嘿笑了兩聲,“看來這隻大幺蛾子要生生被折磨成小幺蛾子了,還是個病的。”
“我看秦妙人是個明白的,肯定已經猜出來咱們是什麽用意。”李殊慈終于從方瑾的死中暫時将自己拔了出來,傷心沒用,愧疚也沒用,她得打起精神來。“相信不多久,她就會提出要見我。”
“那姑娘見還是不見?”
“自然要見,咱們還得從她身上一點點扒出有用的消息來。我得弄清楚,她到底想在我爹這裏得到什麽?或者是她那個‘叔父’到底有什麽企圖。不過,她若是提出來,便先拖一拖,等她實在坐不住的時候再見面。”李殊慈的手指輕輕撥着花瓶裏插着的新鮮花枝,說:“宮裏宮外,不知暗處站着多少人,誰是誰的人,咱們一時半會也弄不清楚,出了咱們這門,除了咱們這幾個人,千萬一個字都透漏不得!”
一晃眼,已經進入九月。整個上京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甯靜之中。貼着李姝喬臉皮的死囚頭顱飛起的那一刹那,林氏的等待落空,惠妃的計策亦是落空,似乎所有的勢力都在醞釀新一輪較量。
李殊慈想用李姝喬這件事作爲引線,同時牽出沈文瀚停妻再娶,利用太子對沈家的芥蒂,挑起各方虎視眈眈的人對沈族發難,然而沈淵用最殘忍的手段化解了這次危局,雖然隐患還在,卻避過了此次足使沈族受到巨大震動的契機。
赫連韬欠着半個屁股坐在禦書房等煦文帝批閱奏章,等高高的一摞折子全部批閱完的時候,他隻覺得自己整個人的酸麻的夠嗆了,心說還不如就讓他在那站着呢!
朱大官親自在門口守着,整個禦書房裏隻有他們兩人,赫連韬覺得自己的後背幾乎濕透了。然而沒辦法,他家老頭子遠在風暴灘回不來,皇家與赫連家的合理勾當隻能由他來出面了。他站起身,輕聲說道:“君上,浮世樓這條線已經捋清楚了。”
“哦?”煦文帝擡起眼皮,“這消息也有那個丫頭一份?”
赫連韬沒想到煦文帝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這個,心下一個激靈,難道煦文帝覺得李殊慈知道的太多……要給她喀嚓了?“君上,李家小五也不得已才卷入這其中,都是爲了保全家人性命……”
“好了!朕也沒說要把她如何!”煦文帝眼皮底下有幾分戲谑的看着赫連韬。說道:“這個丫頭我看比你有用,軟硬皆施硬是把李家從沈家身上撕了下來。不過,既然已經入了局,想要出去,恐怕是不能了!”
赫連韬心裏咯噔一下,難道儒王爺選了李殊慈做王妃是君上的意思?當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好說:“到底是個女孩子,沈家幾次三番害她母親弟弟,圖謀她的家族,她對沈家仇視憎恨也是理所應當。”
煦文帝沒說話,赫連韬便繼續剛才的話題:“浮世樓這條線勾出的一些官員,包括京畿要員,地方官員等,他們的家眷多少都與上京知名的芝蘭繡坊有所關聯,而芝蘭繡坊與宮中各位娘娘也時有交際……沈豪就是通過這種手段搜羅在朝官員罪證,将他們握在手裏。”
水至清則無魚,人無完人,能登上太極殿的官與吏,誰的手上沒幾條人命,沒點不可告人的秘密。赫連韬知道煦文帝心裏明鏡,說道:“這些東西,臣已經掌握了十之七八。”
“嗯……”煦文帝沉沉的嗯了一聲。
“君上的意思是……”赫連韬心裏明白祝含英還在惠妃娘娘手裏捏着,他相信煦文帝不可能不知道,大安宮中,有什麽事情瞞過這位天下之主呢。
“順者活,逆者死!”
赫連韬一個哆嗦,若是這些人不肯歸順将功補過,難不成都要殺光嗎?他看了煦文帝一眼,将身子躬的更低,“臣,遵旨。”
李姝喬再次醒來的時候,窗外天朗氣清,已經飄起了小雪。她歪着頭,臉上有些麻癢,她伸手輕輕揉了揉,還是覺得腦中一片渾渾噩噩,難以清明。
兩個面生的丫頭走過來,驚喜道:“瑾姨娘,您醒了?”
李姝喬愣住,瑾姨娘?是誰……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一張梨木雕花大床上隻有她一個人。“你們是誰?”
一個眉目精巧的丫頭笑道:“奴婢玲珑,是瑾姨娘的丫頭呀!”
另一個臉蛋圓圓皮膚很白的丫頭說:“奴婢珍珠,也是瑾姨娘的丫頭。”
李姝喬坐起身,閉上眼睛回想。她,她在昏暗的牢獄中,被沈淵狠狠的按在地上,然後……她要麽被送上斷頭台,要麽回到沈府做她的少夫人,可是現在似乎不是任何一種結果。“這是哪裏?”
珍珠端來一杯熱水遞到李姝喬手上,說:“這是沈府呀,瑾姨娘生了一場病,竟然什麽都忘了嗎?”
“我……生病?”
“是呀!少爺将瑾姨娘從外面帶回府上的時候。瑾姨娘還病着,一直昏迷不醒。”
李姝喬心裏打了個寒戰,難道沈淵用了什麽辦法給自己換了身份?可是……沈府中還有誰不認得她呢?她猛然掀開被子,光着腳撲到妝台前。銅鏡中,溫婉可人的少女面色蒼白木然,直直的盯着她,李姝喬猛然退後,尖叫起來。“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
玲珑和珍珠對視一眼,趕緊上前攙扶,珍珠說道:“瑾姨娘,您别急,這病說不定哪天就會好的。”
李姝喬仿佛剛從噩夢中驚醒,一身冷汗,半晌才找到呼吸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病?什麽病?”
玲珑躊躇了一下,看李姝喬的臉色奇差,卻也不敢隐瞞,說道:“少爺說瑾姨娘的臉以後似乎不能動了,不過少爺一直在找人給姨娘看病,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好了呢!”
李姝喬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兩個丫頭以爲自己看到一張沒有表情的臉才會如此,她再次坐到銅鏡面前,少女的面龐依然蒼白沒有絲毫血色,除了眼神中露出的恐懼,整張臉毫無表情,她試着活動下巴,嘴唇一張一合,卻絲毫感覺不到嘴唇的存在,她伸手在臉上摩挲着,仿佛觸手而及的是一張貼在她臉上的面具,不能動,毫無感覺。
李姝喬的心中一片混亂,閉了閉眼睛,她再次朝銅鏡中看去,定了定神,終于感到一絲眼熟,瑾姨娘?瑾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