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殊慈進入大理寺探望李姝喬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情景。赫連韬雖然已經調往殿前司,但他性子活絡,又沒有世子的架子,走到哪都能稱兄道弟,在大理寺還是有幾分面子的,帶着李殊慈來這裏并不是什麽難事,何況李殊慈還是君上親封的‘永甯縣主’,未來的儒王妃。
大理寺少卿蔣寬客氣的将兩人送到裏面,對這件事,并不是很在意,犯人不管是李姝喬還是李姝宛,總之都是永甯縣主的姐妹,前來探望也說的過去。他沒有盯着李殊慈一直看的道理,就隻好将目光盯在赫連韬身上,仿佛在問,爲什麽陪着儒王妃來的竟然是你,不是儒王?口中不動聲色的說着:“二位盡管去吧,在下還有公務要辦,就不陪二位進去了。”
赫連韬與他客套幾句,語氣明顯是在回答蔣寬,她現在還不是儒王妃呢!
牢門在昏暗之中吱呀輕響,李姝喬聽見聲音,猛地回望過來,看到是李殊慈的那一刻,她眼中深深的失望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住,“你來幹什麽。”不是疑問,也不是感歎,隻是平靜的如同死水般的語氣。
李殊慈頓住腳,将手中的提花食盒放在矮桌上,“我再不來,你身上的蠱蟲便要發作了,到時候,不管沈淵會不會救你,你都會沒命。”
李姝喬沉默以對,似乎并不想多說話,李殊慈淡淡一笑,“怎麽樣,這間牢獄就是李铮曾經呆過的那一間呢,他有沒有來找你叙舊?要你替他報仇?他可是死無全屍,很慘呢!”
“爲什麽!”李姝喬怨毒的看着李殊慈,“你做的這一切到底是爲了什麽?我無數次設計害你,想要殺你,爲什麽你又一次次的保我性命?你殺了大哥,又害死我娘,爲什麽單單留下我!還成全我,把我送到沈淵身邊?”
“爲什麽?”李殊慈輕輕笑了,不同于往日古井無波的神色和深潭般的眸子,今日她的神情之中是一種興奮,甚至亢奮。“你這些年來一直處心積慮,不就是爲了嫁給沈淵麽?爲了沈淵你可以不擇手段,可以背棄一切?現在我已經幫你實現了,而且我可以保證你很快就會脫離桎梏,回去當你的少夫人,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我不明白!我要知道答案!”李姝喬蹭的站起,兩手奮力的攥起拳頭,垂在身體兩側顫抖不已。
李殊慈此時卻無比輕松,她說:“我隻是想成全你們。”想成全你們,看看你們處心積慮謀劃的一切最終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結果,看看你們這無敵下賤的一對最終會走向什麽樣的結局,看看你這位一直自诩沈淵心上人的大姐姐會被沈淵如何對待,看看你的孩子在沈淵眼中配不配成爲沈家人……直到看見你和沈淵最終的悲慘!用你們的一切爲我的又禹陪葬!
李姝喬對李殊慈恨之入骨,可此時卻之後依靠她才能活命,這種時刻被灼燒的矛盾形成巨大的痛苦讓李姝喬覺得無法解脫。“你不殺我,有朝一日,我定要讓你嘗嘗我今日的滋味!”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有活力的獵物才有趣!”李殊慈奸邪一笑,“緩解蠱痛的藥丸就在這食盒之中,不要忘記了。要好好活着,要和沈淵好好在一起……”受死!
看着李殊慈離開的背影,李姝喬隻覺得渾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三日後,大理寺少卿蔣寬,京兆尹祁奂天,還有萬事皆有他一份的儒王殿下,在上座一字排開。沈豪,沈淵,李煜在一側坐着旁聽,都陰沉着一張臉,不管李姝喬罪責如何,他們都丢了天大的臉面!赫連韬和李殊慈勉強算作零頭分别站在蔣寬和李煜的身後,此時最輕松的就屬他們了。
李姝宛從李府帶來的陪嫁,兩個大丫頭暮春、暮葉,兩個小丫頭秋水、秋華,都戰戰兢兢的屏息站在一側,李姝宛的生母許姨娘形容委頓,臉色蠟黃消瘦的被人提着跪坐在堂下,心神恍惚,甚至比犯人李姝喬還要憔悴不堪。
李殊慈看向垂頭不語的李姝喬,仿佛是與她前幾天所見到的完全不同的一個人,心如死灰,眼神空洞,直勾勾的看着地面,一言不發,甚至沒有任何表情,如同一隻提線木偶般,沒有一絲活氣。李殊慈與蔣寬身後的赫連韬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有很多刑罰,可以讓人的外表毫無損傷,實際上卻受到非人的折磨。看來沈淵對李姝喬還真不是一般的狠。
赫連韬與京兆尹身後站着的餘府丞比較相熟,小聲問道:“此案的真相已經揭曉了?李姝喬當時到底是如何在我眼皮子底下換人的?”李姝喬行刑時是他在場監斬,出了這種事,他也有一定的責任,然而此事太過詭異,牽連的人太多,說起來一大堆的人都有責任,所以這些人很識趣的避過了赫連韬這一失誤,連煦文帝都沒提,誰也不想沒事找事。
餘府丞給了赫連韬一個莫要引火燒身的眼神,說道:“多虧了沈翰林才能這麽快讓事情真相大白,沈翰林也是個可憐人那!”
赫連韬對餘府丞這句不痛不癢的話不置可否,京兆尹一拍驚堂木,場面頓時極靜。衆人都将視線投向堂下的李姝喬身上,祁奂天道:“堂下李姝喬!你犯下種種惡行,罪大惡極,證據确鑿。你可認罪!”
李姝喬臉色灰敗,依舊沒有任何神情,兩片幹癟的嘴唇翕動的兩下,吐出兩個字:“認罪……”
“還不将你逃脫經過一一道來。”
然而李姝喬依舊是那兩個字:認罪!
祁奂天和蔣寬都看向儒王,儒王沉吟片刻,問癱軟在地的許姨娘:“許氏,你旁邊的人,可是你的女兒李姝宛?”
許氏聽到有人叫她,瑟縮了一下,反應過來馬上搖頭說道:“不是……她不是我的女兒……”淚水噼噼啪啪的從本已紅腫的眼圈中滾落,“大人……求大人告訴我,我的女兒在哪裏!我的女兒……”
祁奂天又是一聲驚堂木,“婦人休要多說,問一句,說一句!”
許是頓時将哭喪的聲音都憋了回去,雙手環抱着自己的肩膀,又縮成一團。
儒王又問:“李姝宛與李姝喬相貌是否相似?”
沈淵不動聲色的看向李殊慈,平靜的面容上,兩團目光卻泛起得意。李殊慈眼神掠過他的目光,嘴角微不可查的動了動。下面,許氏根本不敢再擡頭,結結巴巴的說道:“相,相似……宛兒從小就與她大姐長得像……”
“這麽說,沈翰林确實是錯認了人,将李姝喬當做了李姝宛?”
沈淵上前一步,躬身說道:“下官在成親當晚,确實覺得内子有些異常,但下官隻以爲内子有些害羞緊張,所以才與平日有所不同,因此并沒有生出懷疑。”這确實情有可原,少女與婦人的心态自然是有所不同的,在成親之後行止有些變化也屬正常,何況男女在成親之前見面又不多,并不如何熟悉對方的習慣等等,這就解釋了深淵爲什麽沒有發現自己身邊的李姝宛已經被掉包了!
京兆尹見儒王不再問,看向李姝喬,喝道:“李姝喬!你是如何從刑場逃脫的!”
李姝喬神情木然,似乎急于結束這一切,終于擡起眼睛看向堂上衆人,痛快的說道:“罪女……當時身在牢獄,身染惡疾,曾被擡出鐵牢救治,假作神志不清,趁獄卒不備将他打暈。偷了鑰匙,劃傷了另外一個将死的女囚犯的臉和頭發扔到我所在的牢獄中,穿上獄卒的衣服逃了出去……”
“那你又爲何要冒充李姝宛?”
“罪女無處可去,需要一個能站在陽光下的身份,便想起家中四妹與我相貌相像,所以動了心思,在四妹妹上花轎之前潛在她身邊,與她互換了身份。”
“李姝宛此時人在何處?”
“她已經死了,被我劃傷臉頰之後埋了……”
李殊慈聽着她說謊,心裏明白沈淵定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儒王點點頭,“那麽真正的李姝宛現在可曾找到?”
沈淵面色發白,萬分心痛說道:“已經找到了……宛兒她……”話沒有說下去,衆人已經心領神會,祁奂天等人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早在一切澄明之前便猜到了答案,聽到這樣的結果并沒有什麽懷疑,他們也根本就不相信一個女子除了用心狠毒一些,還能做出什麽驚天大案來,因此祁奂天見事情基本已經可以确認,便對李姝喬說道:“既然你已經認罪,便簽字畫押吧!”
李姝喬捏起筆,從供詞中緩緩擡起頭,将衆人的神色看了一遍,最終落向沈淵,那眼神中徹骨的寒意堪比三九寒冬。就在此時,沈淵突然一陣扭曲,身體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血色瞬間從臉上褪淨,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流下,在一個巨顫之後,轟然倒地,昏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