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妙人顯然知道五姑娘是何人,卻還是問道:“我聽夫人說起過,貴府五姑娘是夫人的長女,不久就要與儒王爺大婚。”秦妙人舉止優雅,說話的聲音溫柔動聽如泠泠泉水叮咚作響,雷嬷嬷暗中贊歎一聲,不禁又想起前段時間将李府鬧的雞犬不甯的安绮容來,尋思到:這樣的姑娘家,難不成都是做小的面相?好好的正室不做,削尖了腦袋往有婦之夫的被窩裏鑽!
“秦姑娘說的不錯。”雷嬷嬷面容和善恭敬,多餘卻一句話也沒有。雷嬷嬷是半邊樓面上的東家,平日都在半邊樓那一處,但秦妙人這件事,李殊慈想來想去覺得還是雷嬷嬷更合适,姜還是老的辣,便臨時叫她到這一處來守着秦妙人。“秦姑娘這邊請。”
秦妙人跟着雷嬷嬷走上一條幹淨平整的青磚小路,上了長長的朱漆雕棟長廊,心中暗忖:好一個五姑娘,身邊的人竟然都是鋸嘴的葫蘆,一句話也套不出來。表面上對她恭恭敬敬,實際上卻牢牢的将她掌控在手裏。秦妙人見雷嬷嬷沒有再說話的意思,隻好說道:“勞煩嬷嬷。”
進了正房,秦妙人往屋子裏面看去,一進兩間古樸大氣的格局,家俱半舊,但看得出做工木料都是上乘,外間倚牆立着一處多寶閣,有的放着書,有的是花瓶香爐等擺件玩物,對面是一張長條書案,文房四寶等樣樣皆全,一旁還放着一架古琴。再往裏間去,也是樣樣齊整,該有的都有,半絲毛病都挑不出。
雷嬷嬷道:“秦姑娘暫時在此處先安頓下來,五姑娘吩咐過了,秦姑娘若是缺什麽少什麽盡管吩咐,奴婢都會爲姑娘安排的。”
“哦?”秦妙人轉頭看她:“都五姑娘的安排,不知爲何不是三爺的安排?”
雷嬷嬷笑容溫和,目光中卻藏着一些冷,她是李殊慈的奶嬷嬷,自然愛屋及烏,對姚氏等人也發自内心的偏頗,說道:“秦姑娘雖是三爺故友之女,隻是,一同上京卻是夫人的恩典,夫人如今身子需要調養,自然是五姑娘代勞。秦姑娘還是先好好休息休息,莫要胡思亂想,我們五姑娘說了,秦姑娘千金閨秀,讓奴婢們緊守本分,奴婢們不敢怠慢,自然要好好照顧秦姑娘,請秦姑娘放心。”
一席話說的滴水不露,話裏話外還讓她‘緊守本分’。秦妙人知道跟她說多少也沒用,便暫時歇了念頭,仍由她們安排。
梅白見雷嬷嬷三句兩句便将秦妙人的話堵了回去,不禁松了口氣,秦妙人這事是她的疏忽,雖然姑娘已經說了,這事另有原因,可她還是内疚不已。這些日子,梅白真切的感受到,姚氏是個很好的人,她是在不想讓姚氏心傷。等雷嬷嬷出來,梅白拽着她問道:“接下來怎麽辦?就讓她在這住着?在着住着時間長了也不是辦法?姑娘有什麽吩咐沒有?”
趁着秦妙人在沐浴洗塵,雷嬷嬷推了梅白到别處坐了,提了茶壺,倒了兩盞,一盞推給梅白,說道:“沒什麽好茶,先潤潤嗓子。你莫擔心,姑娘都有安排,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現在咱們什麽都不用幹,等吩咐吧。姑娘心裏有數着呢,你放心。”
梅白‘嗯’了一聲:“姑娘有安排就好,姑娘的安排肯定周全,這我就不用多想了。”
李府,姚氏終于緩過口氣來,一覺睡到傍晚,睡得很踏實。李殊慈站在百寶架前,看着丫頭們服侍姚氏更衣洗漱,屋子角落裏花鳥琺琅香爐散發着溫和馥郁的凝神香,簡單休整完畢,李唯清從外面進來,手上還端着一碗燕窩,一邊往姚氏身邊去,一邊掃了屋中衆丫頭一眼,先與李殊慈說道:“阿慈也喝些吧。”
李殊慈看着端盤裏放的一碗燕窩,笑道:“阿爹自不必理會女兒了,先陪阿娘說說話,歇歇腳。女兒去大廚房看看。幫二伯母忙一忙,晚上爲爹爹阿娘接風洗塵。”有了李殊慈在一邊,又說了幾句話,夫妻二人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姚氏和李唯清一坐一站,姚氏接過李唯清遞過來的燕窩粥小口啜着,垂着眼眸也不去看李唯清,不知道在想什麽,仿佛是新婚時的羞赧不敢直視一般。李唯清的目光則落在姚氏的肩膀上,同少女時一樣瘦削柔弱的肩膀,雪白的脖頸,他的眼睛幾乎有些挪不開了。夫妻多年,雖也沒發生過不可開解之事,但夫妻之間的感情難免會變得平淡。此時,兩人之間的氣氛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溫情和睦。
李殊慈心有所感剛要退出去,外邊卻傳來一個丫頭不安的禀報聲。
李唯清和姚氏被這聲音從幻夢中提了出來。李殊慈神色微微一凝,果然來了,當下也顧不得此時此刻的難得氛圍,便朝外面喊道:“什麽事?進來說話。”她一定要在李唯清的面前處理這件事情,總不能讓秦妙人不聲不響的就消失。一定要光明正大的讓秦妙人與李唯清越走越遠。
片刻功夫,一個小丫頭縮手縮腳的進來,看樣子,也不願意在這種時候說這事,李殊慈問:“到底什麽事。”
小丫頭叫洪兒,平日多少是個伶俐的,今天卻半天擠不出來一個字。李殊慈知道她爲什麽這樣吞吞吐吐,表面卻還得做出樣子來,皺眉道:“再這般吞吞吐吐便下去領闆子。”
洪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李殊慈,聲如蚊蠅般,幾乎讓人聽不清楚,說:“回,回五姑娘,回三爺夫人。井如巷那邊遣了人過來。說秦姑娘用了午膳歇下睡了一個下午,一直沒什麽事,可方才起身突覺腹痛難忍,痛的滿地打滾,大汗淋漓,要,見三爺……說有及要緊的事,務必要……三爺……要三爺去一趟。”
李唯清面色一僵,姚氏一動不動的垂眸坐在榻上,方才的氣氛瞬間消失殆盡,空氣又内凝結至外。李殊慈暗中歎了一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一直自欺欺人下去當做沒有秦妙人這個人,當下還是先将禍害斬草除根,不讓她出來興風作浪才是!她看向李唯清,又像征求意見,又像試探:“爹爹?”
李唯清回頭看了看姚氏,說道:“畢竟是秦兄的女兒,還是先去看看……”
李殊慈的瞳孔緊縮了一下,不等李唯清接着說完,就攔在前面搶先說道:“爹爹說的是,可阿娘身子不适,總不能讓爹爹去吧!那多不合适!叫人知道了豈不是笑話,可這家裏還有誰能代替阿娘去看秦姑娘?”
李唯清聽的一噎,将到嘴邊的‘我去看看便回來’給吞了下去,說道:“是……是啊……讓誰去看看合适……”
“總不能讓二伯母去吧?”老夫人去了,姚氏又不在,李府沒了正經的當家主母,吳氏自然而然的挑起後院的大梁,蘭氏一門心思對付李唯承後院裏的小妾們,準備三年一過便登上正位,也沒時間去找吳氏的麻煩。除了因爲李姝宛失蹤而變得瘋狂的許姨娘,後院難得的一派平和。李殊慈皺着眉認真的想:“啊呀,真是的,爹爹,既然阿娘去不得,我去不就行了?”
“不行,都這麽晚了,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能出門?”李唯清頓時冷下臉來。“她指明要見我,說不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還是我去看看,你在家裏守着你阿娘,爹爹去去就回。”
“爹爹這話就錯了,秦姑娘和爹爹能有什麽重要的事?若是秦正先秦大人有重要的事,也不會等到這麽多年才來找爹爹說,況且,一路上秦姑娘都沒說,偏偏趕在這時候說,女兒覺得不太可能。”李殊慈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落下來,說:“我看秦姑娘隻是一時病痛,痛急了,腦子有些糊塗了,心下害怕,才會說了這樣的話。爹爹不必擔心,您去了也醫不了秦姑娘的病,還是叫上咱們府上的大夫去看看才是正經。”
李唯清有些怔然的看着女兒,一時間才真覺得女兒已經長大了,那個曾竟依偎在他懷中軟軟一團,怒光灼灼的看着他,将他當成山一般的倚靠的女兒,已經長大了。
李殊慈見他隻看着自己不說話,便對一屋子的丫頭說道:“還不趕緊伺候你們爺和夫人換身衣服,洗塵宴馬虎不得!都仔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