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稱爲娘的中年婦人面上微露難色,她并不是過于張揚,喜愛喧嚣的性子,其實娘兩個在老家也不是過不下去,可女兒的的終身大事又着實令人煩惱,道:“你姨母如今病重在榻……咱們不好多留……”
安绮容不耐煩的打斷蔣氏的話,“娘!咱們又不是外人,何必那麽見外。就是姨母病重,咱們才更應該來看望姨母才對!覃都府離上京路途遙遠,我已經多年沒有見過姨母,此時才應到身邊盡孝才是!”
“哎,你這孩子,如今你姨母病重在榻,府上的人也沒有時間經曆照看咱們。”蔣氏歎了一口氣,若能托姐姐爲女兒選一門合适的親事當然再好不過,可臨出發前,卻接到了姐姐病重在榻的消息,她變改了注意,想着來探望一番,便帶着女兒回去,“本想着上京來往的貴人多,便琢磨着讓你姨母幫着留意個差不多的人家,有沒有哪家的公子合适,此間若能了了這樁事,我也好放心去地下見你爹……可你姨母如今還哪有心力操心這等事……我和你爹老來才得了你這麽一個女兒,沒想到你婚姻大事卻如此坎坷……”
安绮容卻并沒有因爲蔣氏絮絮叨叨的話而傷感,她的婚事……她半探出頭往外看去。前面的車上是她的表哥……她就沒見過像表哥那樣的男子……清俊秀逸的外表之下,那一顆心似乎也柔和的過分,喃喃道:“不知表嫂是個什麽樣的人?”
蔣氏聽她這話,以爲她是想讓表嫂幫着張羅,眼睛一亮,笑道:“你說的倒也是,聽說你表嫂賢惠溫柔是大家閨秀,極是孝順,你姨母每次來信都會誇獎一番,若是将你這事拖給她,想必也牢靠。”
安绮容眼睛眨了眨,沒做聲,隻看着外面車馬隆隆,徑自發起呆來。
初春的天氣,寒涼不減。李殊慈陪着姚氏站在李府門前等着,眼見着馬車快到近前,趕緊吩咐小厮上前牽馬。李唯清先從車上下來,第一眼看見姚氏站在那等着,趕緊過來握了她的手:“手都冰了,也不拿隻手爐。”
李殊慈在一旁看着,眼中噙着笑意,并不做聲,姚氏臉一紅,嗔道:“我哪有那般嬌氣,二姨母頭一次到咱們這來,不可怠慢了。”
安绮容先一步下車,正巧看見這一幕,花瓣似的唇角微微一僵。李殊慈眼尖,見她們下車急忙吩咐道:“幾位嬷嬷快上前。”
說着自己先一步走到馬車旁扶住安绮容,拉着她歡喜道:“表姑母果真長得這般美,我瞧這樣貌氣質,比上京哪位千金閨秀也不差的,表姑母走了月餘的路肯定勞累極了,趕緊進屋歇歇。”連珠炮似的誇獎讓安绮容不禁微微一呆,她還真是沒見過幾個比她嘴皮子還利索的小娘子。連忙笑道:“這是表侄女吧。”
這邊話音剛落,蔣氏也被婆子扶住下了馬車,聽見李殊慈這一陣贊揚暖心的話,便是一陣喜歡,李殊慈連忙行禮:“姨祖母!”那邊丫頭婆子已經把二人的行裝和從覃都府帶來的特産禮物紛紛整理好,一切都有條不紊,萬分妥帖。蔣氏和安绮容心中感歎不已。
姚氏笑着上前,跟蔣氏行了禮,安绮容笑着叫了聲‘表嫂’便站在一旁偷眼打量姚氏。姚氏出身武甯候府,雖然性子柔弱,但一身大家氣度自然是别人拍馬難及的。安绮容從來認爲自己的容貌顔色十分出衆,但見了姚氏,才始知一個女子的秀外慧中的話是緣何而來的。
李殊慈看着安绮容變換的臉色,拉着她的胳膊往裏走。一路上的話就沒停過,把安绮容說的一愣一愣。
上房寬敞明亮溫暖舒适,丫頭婆子端茶的端茶,遞手爐的遞手爐,忙而不亂,安绮容的眼中盡是羨慕,李殊慈在一旁說道,“姨祖母路上可累了吧,娘已經讓廚房備了飯食,我聽祖母說起過,姨祖母的口味跟她老人家十分相像,就是不知道這些年口味變了沒有……”
蔣氏笑的見眉不見眼,連連說道:“這孩子真是聰明伶俐,聽說已經許了人家?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蔣氏爲安绮容操心了這麽多年,下意識的還是最關心子女的婚事。
姚氏笑道:“已經定了親,是禦史大夫楊家的長孫。兩人從小便熟識,倒是一門十分合适的親事。”
蔣氏點點頭,感慨道:“一晃多少年過去了,我和你母親也已經多年未見,隻有信件往來,凡是也隻是聽說,如今可算是能上門認認親了……”說着眼眶就紅了:“不知你母親現在怎麽樣了?”
姚氏眼睛霎時就紅通一片,“我這就帶姨母去看看母親。”
蔣氏的腳步十分急切,不過片刻的功夫,衆人便到了名壽堂,老夫人躺在榻上,眉目塌陷,頭發幹枯稀疏,臉色蠟黃中透着一絲不正常的紅。那是因爲老夫人的身體早已油盡燈枯,用人參等物吊着的緣故。蔣氏的腳步頓在離床榻兩步的地方,讷讷不敢相信,那個端莊賢惠,面上永遠帶着和煦笑容的姐姐如今竟然變作這副模樣,“大姐!”
蔣氏一把撲在老夫人身邊,聲音中,是久而未見的挂念和不能接受的疼痛。“大姐,你怎麽就成了這副模樣……”
屋子裏的人都不由心酸難忍,各自拿着帕子拭着眼角。姚氏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李殊慈道:“姨祖母,這其中的原由十分曲折,如今咱們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安绮容扶着痛哭的蔣氏,衆人退到外間:“娘,您一直念着姨母,如今這般境況,娘就多陪陪姨母吧,想必姨母也十分想念您的。”
姚氏止住心中的難受,道:“阿容說的對,想必母親定然也十分想念姨母,姨母不如就在府中住下,一應事物媳婦會料理好的。”
安绮容搶在蔣氏前,點頭答應道:“那就勞煩表嫂多費心了。”
飯閉,蔣氏留下姚氏說話,李殊慈和安绮容在一旁陪着。
姚氏之前就從老夫人口中知曉了這母女二人的來意,怕她們不好開口。就先打開話頭,問道:“阿容可許了人家了?”
蔣氏和老夫人姐妹的性子有幾分相像,并不是攀富結貴的人,隻是安绮容的婚事是她心頭一等一的煩心事,實在是愁得很,隻好順着姚氏的話說道:“這孩子心氣高,之前一直就沒說好婆家,她父親過世又守了孝,年紀就略大了,更不好說人家。我琢磨着,隻要是爲人老實勤快,品性好的就不錯。可這孩子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不願意……”
安绮容在一旁聽着,嗔道:“娘,我說的是實話呀,你看看咱們邊上住着的南香,好好一個姑娘家,自從嫁了她男人,沒日沒夜的操勞,不僅要照顧自己的兒女,還要的去操心婆家的小叔小姑,那是過的什麽日子,他男人再可靠,可架不住婆家的拖累呀。南香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如今都快成了半老徐娘了。可見這窮的也不見得就一定是好的。”
“阿容!”蔣氏臉色微紅,“你一個姑娘家說的什麽話,在自家跟我說說也就罷了,怎麽還當着你表嫂說。”
姚氏也有些愣住了,她還真是沒見過如此……的女子……她看了看李殊慈,覺着讓女兒聽了這些不太好,轉念一想,女兒也是許了人家的人了,多聽些家長裏短的,将來也好學着應付些污糟事。李殊慈倒是還好,她兩世爲人,這樣的女子也不是沒見過,若不是小聰明用錯了地方,倒也算有幾分潑才。
姚氏道:“阿容相貌美麗,心氣高些也是自然的,隻是婚姻大事還需謹慎,對于女子來說,行差踏錯半步也是不成的。”
蔣氏歎息一聲:“你說的是正理!我知道她心裏想的什麽,可高門大戶的也看不上咱們,好品性的有錢人家也難碰,要說做妾室,我是萬萬不同意的。若在親事上翻了糊塗,一輩子可就完了。”
李殊慈倒是對蔣氏生出幾分好感,做母親的能在他人面前這樣說自己的女兒,說這樣的實話實屬不易。姚氏道:“父母對子女的心都一樣的,當初阿慈的親事,我也是時時心焦。我隻盼着她一生健康喜樂,旁的倒在其次。”
安绮容如今的條件,世家貴族她是想都不用想,普通家人她又看不上,若按她心中所想,也隻能給人做妾了。可要做妾,又想給誰做妾?李殊慈心中冷笑,上輩子,安绮容便是在姚氏入尼庵之後,被周氏用手段強塞給李唯清的妾室,至此幾個兒女對李唯清生出隔閡,直至李唯清墜馬摔成殘廢。
安绮容默不作聲,李殊慈想了想道:“娘,姨祖母,你們二位且說着話,我帶這表姑母到院子裏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