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上京的地貌本就多水,上京的人家幾乎戶戶都引了活水。無論簪纓世族還是平頭百姓,園子裏都嵌着大小不一的水塘湖泊。
留園正在李府的東南邊,平時宴客都在此處。清波之上,正是荷花綻放的好時候。老夫人和李殊慈都愛白荷,因此湖裏大半都是白荷,微風浮動間更顯得亭亭玉立,英茂靈秀。留園西邊連着老夫人的名壽堂,北邊正靠着三房李殊慈的拂風苑。
男客定在巳初,而女客則定在巳時三刻。以免客人過多,男客沖突了女客。
如今離巳初還有一會,俞寶婵已經風風火火的下了馬車,登門拜見了老夫人和忙着接待賓客的周氏和吳氏,迫不及待的進了李殊慈的院子。
李殊慈聽說俞寶婵到了,便往外迎出去,遠遠就聽俞寶婵清亮的嗓音問道:“方大姑娘可來了?”
“還沒呢,您是頭一個。我們姑娘昨個還說了,今兒這流芳會保證是俞三姑娘第一個到!”藍心笑答道。
李殊慈遠遠見着俞寶婵上邊穿着件蔥綠的菱紗廣袖羅衫,下面是十六幅的鵝黃百疊裙,臂間挽着一條長長的雪色輕紗,直拖到裙擺以下,腰上系着五色墜珠宮縧,正是今時流行的廣袖留仙裙。行止間飄逸靈動,竟都是少女的摸樣了。隻見她神情俏皮得意,說道:“那是自然,阿慈辦流芳會,我自然是要來幫忙相看的!”
李殊慈确實需要幫手,木雲不在,做事難免束手束腳,不甚方便。可她要做的一些事情卻是不能跟俞寶婵方瑾說的過多。
老夫人和姚氏都親自詢問了木雲的去向,李殊慈隻說木雲找到了兄長,有急事未能回府跟衆人告别。老夫人和姚氏都感歎,頗有些不舍。李殊慈心中卻另有一番思量。
俞寶婵一擡眼便見到了李殊慈迎了過來,三步并作兩步:“阿慈阿慈,你準備的如何了?快帶我先換了這衣裙,我娘非逼我穿這一身,啰啰嗦嗦快要把我給拖累死了!我讓丫頭給我帶了件清爽方便的,你給我找個地方換一換。”
“換了做什麽?郡王妃自然是想讓你在各人面前露露臉,将來……”
李殊慈還沒說完,俞寶婵就撲上來,“瘋丫頭,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兩人笑鬧着,李殊慈一面帶着她往自己的閨房外的暖閣去,一面說道:“倒不用我準備什麽,大伯母和二伯母早早便已經準備停當,我自然樂得做個閑人。”
李殊慈在外間等着俞寶婵,若有所思。
前世俞寶婵嫁的那個人……希望這一世不要碰出什麽火花才好。她确實嫁給了她喜歡的那個人,隻是之後卻過的并不好。她們嫁人之後僅有的幾次相見,俞寶婵一次比一次憔悴頹廢。
俞寶婵換了衣服出來,李殊慈仔細吩咐道:“将衣服好好挂着,郡主回去還要穿的。”
兩人邊聊着便等方瑾,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方瑾在俞寶婵念念叨叨的聲音中也早早的來了。
三人相攜往留園去,方瑾笑道:“猜猜我來的時候碰見睡了!”
俞寶婵眨眨眼,笑道:“難不成是碰見我二哥了?”
方瑾一愣,緊接着臉頰騰的紅了,伸手去掐俞寶婵的腰:“看我怎麽收拾你!”
李殊慈忙分開兩人,手指戳了戳方瑾的心窩,促狹道:“瑾姐姐今天是怎麽了,俞二哥難不成偷了你的什麽東西?這兒人多,小心被人看見,傳出去說方大姑娘是個瘋丫頭,以後再沒臉見俞二哥了!”
俞寶婵聽了之後更是笑的眉飛色舞,三人之間從來不避諱,俞寶婵的二哥俞世安對方瑾很有些意思,幾人幾乎都是從小一起長大,中間的避諱少了許多,俞世安和方瑾也常常能見得到面。
李殊慈對他們倒是樂見其成的,俞世安溫文爾雅,極有才華,隻是前世方瑾不知是何原因,并沒有嫁給俞世安。
方瑾聽了這話,忽然悶不做聲了。李殊慈和俞寶蟬面面相觑了一陣,正待相問,青鴿從前面過來,臉色煞白,腳步也有些虛浮。
因她身邊現有藍心雪心跟着,青鴿一般都被李殊慈指派去做更重要的事情。雖然大伯母和二伯母都是盡心,但畢竟三房中間的腌臜事實在不少,李殊慈便讓青鴿去留園内看看,難免有什麽疏漏。
李殊慈驚訝的看着她,青鴿向來成熟穩重,在她記憶力,從沒見青鴿因爲什麽事情慌亂成這般模樣。俞寶蟬和方瑾也是一臉疑惑,因爲三人的關系,她們兩個自然也是知道青鴿的爲人的,目光中露出擔心。
李殊慈道:“瑾姐姐,寶蟬,你們先過去。我稍後就來。”
方瑾點點頭,叮囑道:“萬事要小心謹慎。”
說罷,拉着俞寶蟬跟着雪心先去了留園。
留園設在宅子的東南邊,上京的房屋格局多是主宅多是朝南,分前院和後院,前院多爲男客理事宴客的地方,後院中庭則是當家主母或老夫人的居處。其餘則各房有各房的院子。
青鴿見人都走了,穩了穩心神才道:“姑娘,快跟我來。”
李殊慈跟在青鴿後面,青鴿的腳步很急,穿過西廂房和幾條寬闊的遊廊,青磚紅漆,樹木幽翠。也是往留園的方向,隻不過留園設宴的方向在南邊,而她們的方向,是留園西北角一處相對較偏的所在。
穿過月亮門,是一個門庭緊鎖的小院子,這裏以前有個角門,這間院子是給下人看門用的廂房,後來角門鎖死棄用之後。這院子也就沒人再來了。
許是無人居住,石縫裏長出一堆一塊的雜草。窗戶掩着。青石闆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上面有一大一小兩雙腳印,李殊慈心頭一動,輕擡腳步便欲上前看。青鴿緊張的拉了一下李殊慈的衣角,擔憂之色溢于言表。李殊慈朝青鴿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點點頭示意放心。青鴿跟着李殊慈踩着青石闆兩邊的雜草小心翼翼的靠近廂房,生怕再踩出多餘的腳印來。
到了窗下,李殊慈便聽見裏面有一個聲音低低的道:“大表哥,如今沈家已不是隻有你和二表哥了。自從沈家大房過繼了沈淵,二房和三房一再示弱。上次的事情,已經讓沈家對你失望,若在這樣下去,你就會被沈家抛棄,你難道真的甘心被當做一枚棄子?”
是李姝喬的聲音。說話的人聲音語調咄咄逼人,隐隐約約從窗棂中傳出,根本就不像是平日裏弱不禁風,兩句話便要咳一咳的李姝喬!青鴿神色緊張的轉頭看李殊慈,生怕她聽了下面的話控制不住,從前李殊慈可是從不肯吃虧的人。可李殊慈的眼裏沒有半分的驚訝,反而無波無瀾異常平靜。
對方支吾着,終于出口道:“沈淵畢竟是過繼的……”
“過繼?哼,你說是庶子生的嫡子被看重,還是嫡子過繼的嫡子被看重?”
“可……”沈洪心裏被李姝喬說的一顫。
“還可是什麽!你要想清楚,若是抓住了這個機會。你便能翻身成爲丞相府的女婿,迎娶當朝太子太傅的嫡女。否則……”李殊喬的聲音有些激動,努力控制着壓低聲音,狠狠道:“否則,你不久之後便向那牆角的爛泥……”
李殊慈聽到這已經明白李姝喬打的什麽主意,心中不禁冷笑,從三年前便時時要病一場,外面也傳出了李府的大姑娘身子不好的話。可以周氏的脾氣居然沒有半分着急,李姝喬也從不會刻意在人前掩飾她的柔弱,看來他們一直處心積慮,想要打垮三房,将李姝喬和沈淵湊成一雙,将沈家和李家牢牢的綁在一起。
李姝喬的話沒有說完,可沈洪已經明明白白,她說的對,他不被沈府看中,變得無關緊要,任由他自生自滅!“好……,我做!”
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沈洪的牙齒有些咯咯打顫。
李姝喬不屑地看了沈洪一眼。心中一陣膈應,暗道:這樣的人,即便成了皇家的女婿也是草包一個!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聲音,李殊喬似是拿出了什麽東西給了沈洪,道:“這種藥十分奇特,平時喝了也不會發作,可若是沾了酒,隻需要一點點,便會昏睡大約半個時辰。醒來藥效便散了,找不到蛛絲馬迹。到時……”
青鴿聽到這些話,心中一片冰涼,她雖然不愛說話,但不代表她真的什麽也不懂,大房和三房早晚是要争一争的。可她沒想到,平日裏嬌弱溫柔的李姝喬居然用這麽狠毒的招數來對付李殊慈。
“我知道了……”沈洪猶豫一下問道:“你怎麽會?”
李殊喬語氣這回卻平靜下來,又恢複的往日的寡淡平和,聲音中帶着一種安撫和誘導,說道:“表哥别忘了,我和父親也算是半個沈家人呢,我不幫你誰又來幫你。何況,就算你不信我,難道你還不信……”
“難道是……”沈洪語氣驚訝,仿佛有了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