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聽後沒有說什麽,隻看了一眼茫茫無垠又郁郁蔥蔥的叢林與草地,以及橫亘在這些叢林與草地間的邊牆和瞭望台,說道:
“這遼東如今倒果然是處處設牆立台啊!”
“的确是這樣的!”
“如今國家财力雄厚,且自定海王和樞相定下北方修牆移民的方略後,從遼東到安東,就處處的有高牆高台間隔,也就沒什麽虜患,走私之現象也因此大減。”
魏應嘉跟着附和道。
熊廷弼聽後道:“既然走私的情況隻是大減,那就是說,還是有的,未能杜絕?”
魏應嘉聽後眉頭一擰,随即又展顔笑道:
“公說笑了,關外這麽大,邊牆這麽長,這如何能杜絕?”
熊廷弼颔首:“佥憲此言有理。”
随後。
魏應嘉見熊廷弼說了這麽一句,終究是忍不住先吐了真言,說:“在下與公說句實話,這走私的事碰不得,适當抓幾個交差得了,向陛下說,皮貨與人參之利代替不了皇莊收益,讓陛下打消讓這關外上萬裏雪山密林爲皇家私産的念頭爲好。”
“爲何要打消?”
熊廷弼問道。
魏應嘉不由得低聲道:“自然是爲公好!公也不想想,如今還敢走私的商賈背後都是些什麽人!”
“他們難道還敢造朝廷的反不成?”
熊廷弼問道。
魏應嘉呵呵冷笑道:“他們是不敢造反,但他們敢讓公不能活着回關内!”
“這是在威脅我了?”
“我隻是猜測而已,公姑且聽之,姑且聽之罷了。”
魏應嘉讪笑着回道。
熊廷弼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隻問道:“我聽說,如今關外,哪怕是正當皮貨與人參等生意,都是越來越火爆?”
“是的。”
“天氣一年比一年冷,關外很多本來可以耕的地都無法耕作了,還能耕作的田地,收益也看得見了,所以願意進山挖人參獵大貂的人是越來越多。”
“再加上,關内現在對這方面的需求也越來越大,盡管賣皮貨人參的越來越多,但買皮貨人參的人增加的更多,所以,遼東的所有市鎮裏,一大半的店幾乎都是在經營這些生意。”
魏應嘉如實回答起來。
熊廷弼則因此鎖眉深思不語。
正規的皮貨和人參交易都這麽火爆,熊廷弼自然也就能想到,走私的規模可能也不小。
這讓熊廷弼越發堅定了要促成皇莊被關外大山大林代替成爲皇家私産之計劃的想法。
……
“我決定拼卻性命不要,也要讓這關外萬裏河山變成内廷之産!”
熊廷弼爲此在接下來,對自己好友時任遼東巡撫的許弘綱說起了自己的最終想法。
熊廷弼說後還繼續闡述道:“原因有三!”
“其一,真若如此,将來北疆再苦寒,而終究因是皇族私産,而以後天子與宗室必不敢棄這當今天子開辟之北方疆土;”
“其二,皮貨、人參到底是奢物,即便将來有貴胄貪婪,炒作其價,也不至于傷小民,不比皇莊因是據京畿之田爲莊田,是既損國稅也損小民;”
“其三,管理皇産者,必是天子最信任之人才可,如此之人,要是留于關内管理皇産,很容易破壞朝綱、禍害民衆,不如置于塞外管理皇産,縱有大奸大惡者,也難影響根本。”
許弘綱聽後沉默未語,隻突然起身,向熊廷弼拱手一拜,以表敬意。
熊廷弼很是愕然,随後也回了一禮,且在接下來,真的開始在遼東地區明察暗訪起來。
讓關外的大山大河變成皇産的這些好處,隻是熊廷弼站在自己士大夫立場來看後預見的一些好處。
而事實上,還有熊廷弼未提到的意義,那就是這樣可以解決大量官校退伍後無法安置的問題。
話說。
大明現在的軍隊數量特别龐大。
因爲之前爲了強行發展蒸汽工業,大明朝廷擴招了很多的營兵。
而幾場戰事下來,如完成西南的改土歸流、滅倭以及進軍印度這些戰事結束後,讓大明現在多了許多因傷或因年齡到期而退伍的官校。
一時,地方官衙竟也吸納不了這麽多退伍官校。
而這些退伍官校當中又不全都是安分的人,不少很容易成爲權貴官僚重金或用結親方式籠絡進府裏的對象。
與其讓這些人越來越多的成爲權貴官僚的對象,不如直接由皇家招募,繼續爲皇家去開辟外利。
雖說塞北苦寒,但完全可以用增加分紅的讓利方式讓一批不懼危險環境隻想發揮餘熱的人成爲皇家雇傭之人,而皇家去經營塞外皇産。
朱翊鈞的打算也是這樣,他沒打算把長白山地區這些已經被很多民衆在自行挖掘和開采的産人參與貂皮之地,變成皇家私産,而是打算将來将後世所謂的外興安嶺、西伯利亞這些人煙稀少、但物産富饒的地方作爲皇家私産。
因爲這些地方若變成皇家私産,在國内遇到的阻力最小不說,這些地方還很有挖掘前景。
畢竟,後面技術越進步,這些地方的價值就越高,前期可能隻是靠賣木材和人參、皮貨、煤炭這些取利,後期則可以靠賣石油、天然氣等取利。
朱翊鈞也算是自私一把,給自己的子孫們留一筆更值得挖掘的産業。
而這也不算過分。
沒錯。
對于現在的大明各個階層看來,朱翊鈞這樣做的确不過分。
畢竟南邊更便于開發也同樣富饒的地都基本上作爲了朝廷公産和讓天下子民一同分利,而成了惠民的根基,連中土的皇莊也打算讓出去,皇帝現在隻是要沒什麽人願意待的西伯利亞這些地方作爲皇家私産而已。
過分嗎?
完全不過分。
要不然,熊廷弼也不會說甯拼卻性命也不要都要促成此事。
當然,熊廷弼這麽說也無疑說明即便要做成此事也是有些風險的。
因爲北方隻是開發價值相對南方比較少,但不是說沒有開發價值,其實開發價值還很大。
所以,盯着這塊肥肉的,或者已經通過走私等方式在取北方之利的勢力也是有的。
正因爲有些風險,也有些阻力,所以朱翊鈞是需要一些願意爲國爲民爲君做這些事的忠良之臣來完成這一事的。
隻靠他自己是難以成事的。
畢竟他雖然是皇帝,可也不能分身去具體執行這一想法。
好在這片土地上素來不缺敢爲國爲民付出一切的忠肝義膽之士。
也正因爲,這片土地上從不缺這類人,所以大部分人都比較懶,都隻希望有大英雄大清官來拯救自己,而不怎麽願意主動去争取。
朱翊鈞也是這些普通人中的一個。
雖然,他現在在大明的威望特别高,被視爲大救星。
但朱翊鈞自己清楚,他不過是來自後世的普通人,所以他也不強行這樣改革,而是讓熊廷弼這樣忠肝義膽的人去試試。
而熊廷弼這裏剛明察暗訪外,且下令将廣甯城裏幾個核心掌管走私人參與皮貨等買賣的晉商代表抓獲時,很快就引起了軒然大波。
薊遼總督顧養謙甚至也親自趕來了廣甯,見到熊廷弼說:“你這是要幹什麽,知道他們都是誰的人嗎?!”
熊廷弼點首:“知道,無非是杜總鎮麾下韓參帥的人而已。”
“既然知道,你如此擅自行事做什麽?!”
顧養謙咬牙切齒地問了起來。
熊廷弼道:“杜總鎮麾下參帥韓宗功與晉商勾結,私役士卒挖人參、捕野貂,然後走私販賣這些皮貨人參,不走官市,以避商稅,我還正準備彈劾杜總鎮縱容屬下擅自經商呢!”
啪!
顧養謙聽後不由得把桌案一拍,對熊廷弼瞪圓着眼:“你!”
但最終。
顧養謙也說不出半句教訓熊廷弼的話,隻坐回到了軟塌上,語重心長地道:
“伱年輕氣盛,想幹出一番事業,本堂可以理解,但這邊鎮的事,最忌諱的就是草率行事,否則一旦激起兵變,可擔待不起!你明白不明白?”
“部堂的意思,下僚明白!”
“所以,下僚已經将這事告知給了杜總鎮,他如果要包庇就包庇吧。”
“反正他是世代軍戶,他要瞞着陛下包庇自己的屬下,想必陛下也不會把他怎樣,那也隻是他和陛下的事。”
“我這個巡按隻負責清查明白,然後請鎮臣配合而已,但我相信杜總鎮不是不明大義之人。”
熊廷弼說道。
這時。
熊廷弼的家奴突然走進來彙報說:“杜鎮臣來見老爺。”
熊廷弼聽後道:“請進來!”
而沒多久。
杜松就帶人押着一幹被捆綁起來的官校走到了熊廷弼這裏,且對熊廷弼拱手道:“韓宗功等勾結奸商走私皮貨、人參,違犯軍紀國法,本鎮已親自将他們押來,且請風憲收監!”
“這是何必!”
顧養謙這時笑着說了一句。
杜松則沉着臉道:“部堂此言差矣!此事很有必要,不然,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杜某也參與了這事呢!”
接着。
杜松就看向了韓宗功:“韓宗功,你告訴熊風憲,本鎮知不知道你幹的這些勾當,有沒有參與這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