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錫爵接着又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陛下到底是雄才大略之主呀!”
王錫爵之孫王時敏見自己祖父一直發呆,便問道:“大父,您則是怎麽了,是聖旨的内容讓你不高興嗎?”
“怎麽不高興。”
“高興的很!”
“當陛下願意把未來十年的國運交到你手裏,讓你去試着用伱自己很想推行但全天下都不怎麽認同的法子治國,給你這樣大的信任,你難道不高興?”
王錫爵回答後,就笑着問起王時敏來。
王時敏搖頭:“孫兒不明白!”
王錫爵道:“不明白不重要,你隻需要知道,接下來,你大父我要麽流芳百世,要麽遺臭萬年。”
“啊?”
“是不是很有意思?”
王錫爵主動笑着問了自己孫兒一句,然後就道:“你去請大冢宰楊公來。”
“是!”
王時敏懵懂地答應了一聲。
但很快,王時敏就回來奏道:“大父,大冢宰說他現在有事,不能來見您!”
王錫爵聽後濃眉一豎:“自潘公去職後,戶部尚書一直未定,王公辭世後,刑部尚書也未定,還有兵部尚書也沒有定,陛下給首輔提名之權,他吏部不來,我怎麽提名?他這是要耽擱朝廷铨叙大政嗎?!”
王錫爵說後就聲色俱厲道:“參事官馬維斌!”
這時,一年輕官員立即從一旁首輔參事值房内走了來:“請元輔吩咐。”
“拟我閣票去六科廊,讓吏科劾大冢宰楊時喬懶政,有急務不處理,坐視朝廷缺官不補而誤庶政!”
王錫爵這時忙吩咐道。
“是!”
馬維斌答應一聲後就離開了官邸首輔,但他沒有直接去六科廊,而是直接先往吏部尚書的官邸走了來。
此時。
吏部尚書官邸,吏部尚書楊時喬正戴着四方平定巾,穿着一靛色長袍,坐在李戴和張問達一幹士大夫面前,說着天子下旨給首輔提名各部院重要大臣的權力等事。
而吏科都給事中張問達這時就先說道:“王太倉對我大明前景過于樂觀不說,陛下竟也如此,還讓他王太倉有了提名之權,這無疑是真成相國了,吏部以後真的仰内閣鼻息了。”
“是啊,這下子,内閣真成中書了。”
吏部左侍郎李戴也跟着說了一句。
而楊時喬則哼了一聲:“九卿直接向天子奏事,乃本朝祖制!爲的是防備權臣禍國,就算時下因實際情況不得不變,但他王錫爵這樣的冒進貪功之輩做首輔,隻要我還是吏部尚書,就不會讓他随心所欲,肆意糟踐國帑,天子給他的是提名之權可沒給他罷免公卿之權!”
“啓禀大冢宰,元輔身邊的馬參事來拜。”
這時,楊時喬身邊一參事官走來禀報了一句。
李戴和張問達聽後皆一臉詫異地看向了楊時喬。
楊時喬則笑着說:“那是我表外甥!”
楊時喬說後就讓這才讓來自己身邊不久的參事官把馬維斌傳了起來。
沒多久,馬維斌就走了來,将王錫爵要吏科彈劾吏部尚書楊時喬懶政的事告知給了楊時喬本人。
啪!
“欺人太甚!”
楊時喬當場把桌子一拍,臉色鐵青:“我不過是有事而已,又不是不去見他,怎麽就算是懶政,怎麽就算是置國家铨政于不顧?”
“這個王太倉,真是一十足小人,剛有了天憲新權,就要爲難公卿!”
李戴這時忍不住也說了一句,就對楊時喬說道:
“公不能任他擺布,不如直接上本請辭,說不被元輔所容,故不得不辭,如此天子必知其跋扈之态!”
楊時喬這時則看向了張問達,問道:“德允,你對這事怎麽看?”
張問達這時笑着開了口,說:“王太倉行首輔之權,要大冢宰去見他,一起商議铨政,是合乎制度的,大冢宰不能以有事推脫不去,再大的事也不能與上僚鈞令相比。”
“除非是,有大病不能起什麽的,這是規矩!言官有責任監督各級官僚履行職責時是否有報國忠心,而現在這給吏科的閣票都下了,吏科這邊自然是不能不收也不能不按制照辦的。”
“你是吏科都給事中,現在吏科不就是你的吏科嗎,爲大冢宰拖着此事,不理這閣票不行嗎?”
李戴頗爲惱恨地問着張問達道。
張問達道:“少冢宰話不能這麽說,吏科從來不是下僚的吏科,是朝廷的吏科。“
李戴哼了一聲道:“我看你是害怕明年考成時,被内閣借此罷了你的都給事中之職,才不肯幫大冢宰這個忙吧?”
“你這是甯肯坐視大冢宰這樣的忠良老臣被害,也不願意舍棄一頂吏科都給事中的烏紗帽!”
張問達忙要辯解,楊時喬這裏則道:“不必說了!辭官雖容易,但我楊某如果頂着一屍位素餐的罵名回鄉,也無臉見祖宗!”
接着,楊時喬就從馬維斌手裏接過了閣票,且對張問達說道:“我這就帶閣票去見元輔,不知張給谏可有要阻攔之意?”
“下僚豈敢!”
“大冢宰爲國而忍辱負重,隻會令晚輩欽佩不已。”
張問達忙躬身對楊時喬回了一句。
楊時喬隻是呵呵一笑,而往首輔官邸走了去。
這時,李戴則滿臉失望地喊了一聲:“楊公!”
楊時喬沒有理會,隻徑直繼續往前走着。
而在楊時喬走後,張問達這裏則笑着問李戴:“公勸大冢宰離開,不會是想自己接替這大冢宰之位吧?”
李戴隻呵呵一笑:“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
說後,李戴就也甩袖走了。
而張問達則呵呵一笑。
“真以爲隻有你自己才是聰明人,别人都是傻子?”
接着,張問達就腹诽了一句,就去了六科廊。
文臣們就是這樣,總會因爲一些事發生矛盾,即便是之前還能互相禮敬對方爲君子,但過後又會因爲這一件事而如同仇人。
而楊時喬便是如此,他之前還對王錫爵頗爲不屑,現在在見到王錫爵後,又對王錫爵畢恭畢敬起來,且道:
“元輔請息怒,下僚之前說自己有事,不是下僚真的有事,而是底下那些不懂事的參事官見我在忙,不敢通禀,就胡謅了這麽個理由,結果險些讓元輔誤會了!”
“正好下僚也要來見元輔,就在路上碰着了馬參事,然後才得知元輔已經下閣票,要吏科劾下僚懶政。”
“但下僚實在冤枉!”
楊時喬躬身作揖地又回了一句。
接着,楊時喬又道:“下僚并不敢懶政,這不,下僚手裏的政務一忙完,就主動先過來請元輔對铨政的事示下了?”
說着,楊時喬就谄笑道:“還請元輔體諒!”
“原來是這麽回事。”
“是我誤會公了。”
“公請坐。”
王錫爵說了一句,接着就吩咐道:“奉茶!”
“下僚不敢!”
楊時喬眼睛溜溜一轉,就故意回了這麽一句。
王錫爵把臉一沉,問道:“禦前尚是坐而論政,我怎敢不禮待大冢宰?”
“是!”
“下僚着實糊塗!”
楊時喬回了一句,就坐了半邊屁股,看向了王錫爵。
王錫爵這時則繼續問着楊時喬:“幾個尚書出缺,吏部想好備選之人了嗎?”
“已經在部議了。”
楊時喬回道。
王錫爵聽後問道:“什麽時候能議好?”
“後日。”
楊時喬回答後就瞥了王錫爵一眼。
但王錫爵這時皺了一下眉。
楊時喬就慌得忙改口說:“明日下午。”
王錫爵依舊未答。
楊時喬不得不再說道:“我去催一下,明日上午沒有問題。”
“那就有勞公與吏部諸同僚辛苦一番了。”
王錫爵這時才展顔笑着說了一句,就道:
“我們都是做臣子的,不能隻知道勸陛下要勤政,而自己卻偷懶,何況如今朝廷給的俸祿獎掖銀又不少,就更加不能辜負皇恩了。”
“你說是吧,大冢宰?”
王錫爵還問起楊時喬來。
楊時喬點頭笑道:“元輔說的是,皇恩民情不可負,何況京衙要是拖一日,省裏就敢拖一個月,縣裏就敢拖一年,我們這些做京官的要是不積極,也不好要求下面積極。”
“正是這個理!”
“幾個尚書的位置不及時定下來,拖一日,就會有很多庶政被耽誤!”
“尤其是刑部那些待審定的含冤人犯,都等着審清楚了好回家團圓呢。”
王錫爵點頭回道。
楊時喬這裏在回到吏部後,就讓人把吏部左侍郎李戴從家裏喊了回來,吩咐道:
“讓文選司和考功司趕緊把幾個出缺尚書的适合之人名單報上來,今晚都不要回家了,連夜部議出合适的人選!”
“這。”
“大家都回家了。”
李戴愕然不已地回道。
楊時喬道:“别說回家,就是奔喪也得先回來,把這件事連夜處理了再說,一個個拿着朝廷那麽多俸祿,都是混日子的嗎?!一個個沒有覺悟的家夥,白受了皇恩!”
“是!”
很快。
吏部的官員都不得不提着燈籠往部裏趕,而都抱怨說:“這大冢宰是發的什麽瘋,都天黑了,還要讓人回去做事,好歹都是進士出身的士大夫,又不是牲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