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見此,忙令人用一杯冷水潑醒了汪煥。
而汪煥醒來後,懵了一會兒。
但接着,他在意識恢複後,就又癟嘴欲哭起來,心道:
“朝廷這是名爲嚴查私開礦産,實爲逼我們移去海外啊!”
随後,汪煥就含淚對太子這個休甯知縣言道:“聖命如此,老朽自然不敢有怨,何況鄙人的确有罪,不該縱子犯國法。”
接着。
汪煥就對太子拱手一拜說:“隻是,還請老父母明鑒,休甯私自采礦者并無多少人家,非勢要豪族而不敢爲,故請老父母勿因迎合上意,一意大興刑獄之事,而廣誣鄉民私開礦産,使本縣人人不安啊!嗚嗚!”
“汪公請起。”
太子忙扶起了汪煥,且道:“本縣自不會爲行如此害民之舉,公放心就是。”
“但貴府既然有人涉嫌私自采礦,是要按旨流放抄沒的。”
太子這時又說了一句。
汪煥無奈稱是,且道:“老朽願意配合,以償己罪。”
“慢!”
但當太子正要揮手,下令讓兵丁進入汪府查抄時,汪大賓這時大聲喊了一下。
太子因而朝他看了過來。
汪大賓則也向太子拱手作揖,然後就問道:
“老父母難道就不覺得,朝廷此旨太嚴酷了嗎,而且,簡直就是苛政嗎?!”
太子沒有急着表态。
因爲他意識到汪大賓這麽問是在逼自己表态。
而太子也就故意笑着回道:“君命不可違,至于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但現在,立在老父母面前的皆是活生生的人,皆是您的子女。”
“您就真要坐視他們與其三族親眷因爲汪氏一纨绔子弟枉法而皆被流放海外?”
汪大賓問後,就拱手對太子說道:“還請老父母爲民做主!”
“那你讓本縣怎麽辦?!”
太子突然厲聲喝問了一句,接着就道:“朝廷三令五申,屢屢不準私自采礦,以免使風水被被壞,進而影響國運,但爾等總是不聽,連貴府這樣世受國恩的仕宦之族也将此旨置若罔聞,眼裏毫無君父國法!”
“到現在,朝廷查到了你們,你們又反怪起朝廷不仁,說這是苛政,全然不提自己有什麽過錯。”
“虧還是仕宦大族,也如此不通情理!”
“還要逼着本縣一起指責朝廷?”
“可爾等也不想想,按祖制,對私自開礦者要殺無赦的,眼下隻流放已是開恩,還在這裏指責朝廷,還要逼本縣一起指責朝廷,不知道感念聖德慈仁。”
“請恕本縣做不了違抗君命的不忠之事,隻是,若爾等真要因此說本縣不恤子民,那大可以現在就号召百姓把本縣綁了,去見天子!”
太子說到這裏就取下冠帶,看着汪大賓。
啪!
汪煥突然給了汪大賓一巴掌:“放肆!”
汪大賓當即捂着臉。
接着。
汪煥就對太子再次拱手作揖道:“老父母息怒,汪氏一門并不敢對老父母有要挾之意,更不敢非議朝政。”
說着,汪煥就瞪了汪大賓一眼。
汪大賓也不得不忍着臉上的疼痛,拱手賠禮道:
“請老父母恕罪,在下言語有失,不該妄議朝政,更不該毫無愧恨與感恩之心,願受任何責罰。”
“哼!”
太子沒多說什麽,隻在哼了一聲後就下令抄家。
于是,王敬迪就率一幹兵丁進入了汪府。
汪大賓則在太子和王敬迪等離開後,對汪煥低聲道:“這位老父母雖然年輕,但竟沒那麽好忽悠,口齒伶俐的很,也頗爲精明!”
“所以,我更擔心的其實是,他已經看到上面的用意,而不惜強誣許多大族人家是私自開礦的礦賊,這樣既斂了财,也讓上面看見他在很努力的造成許多鄉紳豪右可以被遷移出去,還趁機讓整個休甯縣的大半鄉宦被強行遷走,使其可以讓更多小民在鄉宦巨族遷走後能經商能做官。”
“好在我替鄉民求他不要擴大化抓人抄家時,他倒也答應了,看樣子,他也不是個貪婪無恥的官。”
汪煥這時沉着臉說了起來,且也繼續責備汪大賓:
“但伱也是!見我試探得他有些良心,就跟着浮上水,竟要求其承認眼下的國策是苛政,人家雖然年輕單純,但不是傻!”
“我是造次了!”
“因見他竟然真的答應你不會爲了政績而随意誣陷他人開礦,指爲礦賊,就以爲他是真的天真可用,便想着借機把他拉到我們這邊來,做我們的口舌,但誰知他是天真,卻并不是沒有自己的思考。”
“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年輕人都沒有以前那麽好利用了。”
“想當年,我們年輕的時候,就因爲同鄉耆老幾句話,便敢爲民請命,哪怕受廷杖也不惜的!”
“隻是年紀大了,才知道自己當時成了人家的棋子。”
汪大賓說道。
汪煥冷笑道:“你也不看看現在是個什麽教育,當年是個什麽教育。”
且說,汪煥和汪大賓等汪氏族人接下來都被鎖進了縣衙大牢裏。
太子倒也沒爲難他們,爲避免他們因坐牢而營養更不上導緻身體素質下降,将來不能順利去海外紮根,甚至還依舊給他們提供好菜好飯。
而太子也還是讓王敬迪繼續查私自采礦的事。
畢竟這是朝廷目前要求嚴查的事,擺明是要作爲重點工作,考成無疑也會将此作爲重點考成内容。
因爲朱翊鈞提前把野戰軍調回來,負責查礦,所以使得許多私自開礦的人都被抓獲。
當然,這也跟軍隊一開始不準經商有關,不然的話,想靠軍隊查抄,也是不可能實現的。
休甯縣私自采礦的人也在接下來都被迅速抄拿。
整個休甯縣因此幾乎沒有一個采礦之人,山林爲之一靜,鳥雀也比以前叫得更歡了些。
随着第一場大雪的降落,整個休甯縣更是顯得萬籁俱寂。
不過,就在冬雪降落時,張蘊生則對太子提議道:
“東翁既然已經決定認真執行朝廷的決策,不怕得罪鄉宦巨族,不如幹脆就再執行的過一些,盡量多抓一些鄉紳巨族,說他們是私自采礦的礦賊,這樣沒準能讓上面看見,天下各縣,東翁無疑是查礦最有骨力的知縣,如此,東翁必受陛下青睐!”
“可汪公不是這個意思。”
太子不由得說道。
張蘊生道:“東翁現在已不必在乎這些鄉紳巨族怎麽看了,反正既然要忠心,那就忠心的徹底些,最好能做個第一忠臣!”
“在下聽說隔壁婺源縣的新知縣,把抗旨開礦的礦賊都抓了有五千餘戶,可我們才三百餘戶,不及其一成!”
“照這樣下去,東翁很難讓上面看見的。”
張蘊生說道。
“五千多人?”
太子聽後也頗爲驚愕。
張蘊生點了點頭:“而且還在做。”
“婺源縣瘋了吧?!”
太子當即站起身來,道:
“整個婺源縣怎麽可能有五千多戶都在私自采礦,他婺源縣隻怕也沒這麽多礦夠五千多戶采,這明顯是過度執行!”
“東翁,這已經不重要!”
“陛下先設警務兵,再下嚴查私自開礦情況的聖旨,明顯今年的考成主要方向就是看誰查出的礦賊多。”
“再加上,聖旨明确表示礦賊能不殺就殺,一律流放,無疑目的就是要借着采礦的事把更多的士民強行遷移出去。”
“而這個時候,要想簡在帝心,得到上面重用,就應該更加竭力的查處礦賊,上面是不會在乎你底下有沒有冤案的,甚至隻怕巴不得有冤案,這樣就可以多抓一些,讓更多的士民被遷移出去,隻是這種事不能明着說,隻能靠底下的官員去悟。”
張蘊生這時說了起來。
太子聽張蘊生這麽說後一時倒也無法反駁,甚至乍一聽,覺得張蘊生似乎說的頗有道理。
在執政們看來,是非其實沒那麽重要,怎樣讓國家利益最大化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太子不是人雲亦雲的人,他是有自己思考的。
所以,太子沒有貿然下決心,而是沉思起來。
但他一時也的确有些迷茫,因爲他不知道是該秉着良心,不在乎個人前途,盡量不冤枉一個良善之家;還是該放棄良心,強行誣陷本縣一些鄉宦大族皆是私自開礦的礦賊,美其名曰是爲了國家。
這裏面,雖說誣陷一個素來奉公守法的鄉宦大族容易,但對于這個被誣陷的鄉宦大族而已,自然是絕望的,同時也讓更多人不得不相信恪守規則其實也沒有用。
而讓更多的鄉宦大族被遷出去,對于國家對于休甯縣的确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畢竟許多鄉宦大族都是寄生蟲,雖然控制很多産業,但他們不是直接的生産者,隻要朝廷不讓他們帶着技術與工匠離開,不計較短時間的損失,就能讓更多的中等人家崛起,成爲一個縣的新鄉宦。
這裏面,是非和利弊,到底哪個更重要,是他這個太子現在所面臨的選擇。
太子想了半晌後,才最終下定決心,而站起身來,看向了張蘊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