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自己嘗嘗就知道了。”
這雜貨店老闆名喚劉光明,和來娣丈夫劉缺賢是同宗的人,自然也認識來娣,便很恭敬地笑着回了一句。
來娣還真的讓婢女取了一些來,而親自嘗了一遍:“這的确是鹽,成色很好!”
随即,來娣就道:“老叔,你有多少這樣的鹽要賣,我全要了!”
因朝廷隻是對官府批發給專賣戶限購,而不對專賣戶零售時限購。
原因嘛。
一是節約監管成本。
二是沒有必要,畢竟能到每個專賣戶手裏的鹽也有限。
所以,來娣也就能夠從這劉光明手裏買走所有的鹽,且也最終買走了他店裏的所有鹽。
“我要五斤!”
“我要十斤!”
“我要二十斤!”
……
無獨有偶。
許多百姓在發現一家店開始賣便宜鹽後,就都瘋狂了起來,紛紛大量搶購。
畢竟,如今鹽價一天比一天高漲,而他們因爲信息滞後性,又不知道朝廷有許多鹽從河東和四川運了來,也就都恐慌不已,而都想趕緊多屯點廉價鹽,免得爲吃鹽花高價。
“不要搶!”
“現在官鹽行有的是鹽!”
“我有許可證,能一直爲你們去拿鹽,你們不要搶啊!”
……
一開始。
這些賣鹽的小商小販對于搶購的現象還很樂見。
但漸漸的,随着買鹽的人越來越多,而他們又能一直不斷的從官辦鹽行手裏拿到鹽,就先相信了朝廷不缺鹽,再加上又覺得頻繁進鹽賣鹽太辛苦,和對解勸各類因爲搶鹽而起的沖突而感到煩躁,就不得不主動替朝廷勸起這些百姓來,不再隐瞞自己能不斷拿到鹽的消息。
不過,群衆是有盲目性的。
一旦興起了這種炒鹽的熱度,一時間也難以迅速消減下去。
所以,任由這些賣鹽的小商小販喊破喉嚨,大量賣鹽的百姓還是很多,還是源源不斷的有百姓來賣鹽。
何況,現在的士民百姓收入的确普遍增加了不少,也就不缺錢,且由于吃人的傳統盛行了幾千年,讓他們更缺安全感。
老百姓也就很難迅速從鹽難買的恐慌中冷靜下來。
若不是因爲朝廷限價,且有錦衣衛時刻盯着,而被皇帝準予直接負責給百姓賣鹽的商戶,又都隻是沒什麽勢力的小商販,也不敢違背朝廷官府命令而肆意漲價。
畢竟他們要是違抗命令,會被抄家重罰,反而得不償失。
這些賣鹽的小商小販早就把食鹽價格漲了上去。
但即便如此,因爲搶購食鹽的人多,賣鹽也還是有利可圖。
尤其是對于普通平民而言,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于是,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因爲戶部限定每一戶隻能拿到一張專賣許可證,且隻能在一家店用,還要納稅良好。
所以,爲了能夠拿到更多的食鹽專賣許可證,賺這賣鹽的錢,許多百姓直接連夜分家。
由于縣級就可以頒發許可證,而按照大明黃冊制度,大明的黃冊是有專門的修改一欄的,即土地交易、人口出生與死亡以及嫁娶與分家産生的戶籍變化,都可以随時在縣衙修改,然後會在定期每十年一次的黃冊重編時彙總重編。
所以,連夜分家改戶帖是可以多拿到幾張許可證的。
不僅僅是連夜分家,爲了多得許可證,還發生了寡婦連夜改嫁、鳏夫連夜娶親、和尚連夜還俗以及婚嫁連夜舉行的事。
之所以會有寡婦連夜改嫁和鳏夫連夜娶親,是因爲朝廷雖然是對納稅良戶都發可以發放許可證,但也是最低要求的,那就是申請的人戶能經營得起,作爲寡婦鳏夫這種畸零戶,如果沒有完整家庭,自然是不被放心給予經營資格的。
爲了獲得專賣食鹽許可證而不得不連夜補稅和主動上戶口的隐匿人口自不必說。
應天和鳳陽等許多縣都一下子增加不少的人口,井噴一般。
而賣鹽的店也如雨後春筍一般到處冒了出來。
不少百姓爲靠賣鹽賺錢,借錢借貸不說,還花錢租門面經營。
雖然賣鹽因爲限價而賺不了多少利,讓富賈巨商們看不上眼,但老百姓們還是看得上眼的。
而也因此,大鹽商範善均很快就得知了市面上有許多雜貨鋪、小酒館、小客棧開始賣鹽的事。
範善均自己還專門乘馬車來到了市井上。
結果。
範善均就看見,一家自己平時路過都不會多看一眼的普通雜貨店,竟然标着很便宜的食鹽的價格,且也真的有店員在給百姓稱鹽賣,而且那鹽的質量也不錯,一看就是雪白的上等鹽。
“怎麽這麽便宜!”
“是哪個鹽商這麽不齊心,他不知道朝廷現在是要挖我們的根嗎?!”
範善均大驚,甚至還一度以爲是有别的鹽商不配合,故意在答應一起斷鹽的同時,悄悄讓各大鋪子替自己販鹽。
“老爺,這陣仗不像是鹽商幹的,就算他們想賺錢,也不會把價定這麽低啊!”
“老爺想必知道最近頒布的關于鹽業改革條例的聖旨,裏面明确規定,準予對願意進行個體經營的納稅良戶頒發賣鹽許可證,而這裏面應該是對鹽有限價的,所以這些鹽的價格才被賣得這麽低。”
範善均的管家範富這時分析起來。
範善均聽後點了點頭:“伱說的沒錯!”
接着,範善均就沉着臉道:“看來,朝廷是沒打算在鹽上賺錢,改革鹽政也隻是想惠民,讓人人都能輕松吃得上鹽。”
“就爲了這個?”
範富有些愕然地問了一句,就道:“不惜血雨腥風地改革鹽政,調那麽多兵南下,就爲了讓老百姓吃得上廉價鹽,自己半點好處都不要?”
“這像是他朱翊鈞幹得出來的事!”
“他是真把老百姓當祖宗一樣供在頭上。”
“天下人口口聲聲一直希望的仁君是真正的出現了!”
範善均酸溜溜地說了這麽一句,接着就道:
“隻是不知道,這位仁德天子是準備了足夠多的鹽在這樣做,還是沒有,隻是故意這樣吓唬我們,隻要這位仁君準備的鹽不足夠多,依舊還是得求我們鹽商放鹽才行。”
……
“聽說了嗎?”
“許多小商販都在賣鹽,而且把鹽賣的很低。”
“我們斷鹽的行爲似乎并不怎麽起作用。”
葉善宗這天也找到了範善均等鹽商提起了此事。
範善均點了點頭:“知道了,現在關鍵是得搞清楚,天子手裏有沒有足夠的鹽?他是在虛張聲勢,還是在真的造福百姓!”
“那就再堅持一段時間看看。”
“至少堅持一個月!”
葉善宗說了一句。
“沒錯,再堅持一下看看。”
“隻可惜,他們每家雜貨鋪每個月訂的鹽有限,不然,我們可以先大量吃進來!”
許多鹽商都跟着說了起來。
但一個月後,各地賣鹽小商販反而越來越多,而且沒有出現缺鹽的情況。
連百姓們也開始恢複了冷靜,漸漸的不再搶鹽,開始習慣于這種去附近雜貨鋪或小酒店買鹽的生活方式,也開始相信這些店真的不缺鹽。
“朝廷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很多鹽?”
範善均等鹽商也越發坐不住了。
因爲百姓一旦真的都習慣于從個體經營的小商小販手裏買鹽,習慣于不及平時三分之一價格的鹽價,他們的鹽鋪就會徹底消亡,而這些鹽商就意味着徹底被斷了退路,再無存在的價值了。
所以,這一天,範善均問起了葉善宗等其他鹽商。
這時,一叫李先時的鹽商疾步走了來:“是的!家兄剛剛派人從京裏傳來消息,蜀王和晉王販賣私鹽的案子現在才被錦衣衛送到了刑部。”
“販賣私鹽的案子,這說明錦衣衛已經抄了他們的家,抄得了晉王和蜀王府的鹽?”
“是的!”
範善均立即明白了過來,且說着就暈厥了過去。
“範老!”
葉善宗見此忙大喊了一聲,把範善均扶回到了椅子上。
範善均這時則有氣無力地道:“好狠,好狠的天子啊,這下我們完了!”
“這的确是狠招,天子讓利于民,大減鹽利,誰也不能反對,說這有什麽不對,甚至隻能稱賀!”
“隻是這樣一來,大家都别想在鹽業上大賺特賺了。”
李先時見範善均沒事後就在這時先說了起來。
葉善宗也一時失态地責備起李先時來:“讓天子不與民争利,讓利于民,隻是說說而已,令兄這些朝中官員怎麽就真讓陛下這麽做了呢?!”
“這哪裏怪得了家兄這些大臣。”
“是天子自己要讓利于民,要惠民!”
“這一切要怪隻能怪張居正,教天子要惠民,結果天子真信了,免班匠銀免徭役,現在連鹽稅都免了!”
李先時爲自己兄長刑科給事中李先芳辯解起來,且怪起了張居正。
“怎麽就沒有人再去掘張居正祖墳一次!”
葉善宗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範善均忙提醒道:“慎言!那可是天子的逆鱗!”
“老爺!”
“不好了!”
“剛剛揚州府衙傳來消息,朝廷已下旨于各地,要求各撫按、按察司、布政司、府州縣以及錦衣衛、東廠,嚴查未有許可證售賣食鹽的行爲,以及來曆不明的食鹽,且嚴查欺騙消費者沒鹽可賣以及囤鹽居奇的行爲,且鼓勵天下士民舉報。”
範富這時走來,說了一則最新的官府消息。
“什麽?!”
衆鹽商聽後,皆吓得滿臉煞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