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則在這時,看了遠處的朝陽一眼。
彼時,天邊已是紅彤彤一片,陽光灑滿整個人間。
朱翊鈞對此微微一笑,然後就對管内帑的英國公張元功吩咐道:“雖說如今百姓不在意這些損失,但賠補還是要給的。”
張元功這裏拱手稱是。
皇後杜氏也因此莞爾一笑,秋波含情地瞥了朱翊鈞一眼。
接下來,朱翊鈞和他的南巡隊伍自然是曉行夜宿、饑餐渴飲,不知不覺就一路到了興州中屯衛。
話說。
本是興州中屯衛軍戶的任勇剛也沒想到朝廷會貴軍,會進行軍改,這讓他這個回屯衛的逃亡軍戶,因此親眼目睹到了自己屯衛的變化,以及自己這些軍戶如何在突然間更加變得富貴起來。
現在的任勇剛就因爲有優軍補貼再加上自己孩子免學費,而把經營鉛筆買賣所得的利潤全部拿去找人投資開了鉛筆廠,這讓他在軍改的這一年間,一下子就成了衛裏的大财主。
這使得任勇剛現在也養了幾個倭婢伺候自己的妻子的蕊雅和自己。
不過,任勇剛即便發了财,依舊還是讓自己的孩子在衛裏的官辦衛學上學。
因爲據他所知,衛學所請的老師都是舉人出身,不少還是興明書院畢業的舉人,而這都不是他自己能請到的,也就沒有自請西席。
這天,任勇剛正坐馬車接了自己孩子從衛學裏回來,就聽自己兒子說皇帝要來自己屯衛,而因此驚喜不已地問道:“皇上要來?”
“是的!”
“先生們說,皇上南巡,要經過我們這裏,且已決定要在這裏停留一天,明日就會有金吾衛的官兵先來衛裏警戒!”
“另外,我們這些衛學的學生要被皇上宣見,皇上要考教我們學問呢。”
任勇剛的兒子任愛明這時回道。
任勇剛聽後就對自己兒子囑咐道:“那你可得認真準備,别到時候在皇上面前,丢你老子我的臉,也别讓皇上失望,你要知道,伱老子我能有你,全靠當今皇上好,才讓你老子我有機會靠買朝廷的認購劵發财,然後才得了你娘,也因爲皇上免了徭役和馬價銀,才讓你老子我能回衛裏安心種地,現在更是因爲你給老子這樣的軍戶很多補貼,設了醫館,才讓你有人服侍,病了還能有衛裏的醫館給你免費治療,不然就去年你得的那場大病,早就沒人了。”
“我知道,我還知道就是因爲這個,你才給我取名愛明,要我愛大明。”
任愛明回道。
“知道就好,人要知道感恩,皇上的恩也是恩。”
任勇剛點頭,說後就抽了一口旱煙,接着就帶着滿臉的奮色看向了車窗外。
此時,任家的馬車已經快到自己的家,所以,任勇剛已經看見自己妻子蕊雅正挺着大肚子,帶着兩個婢女在門外迎候。
任愛明這時已經先跳下了車,朝蕊雅跑了過來。
而任勇剛也在這之後不久下了車,對蕊雅說道:“渾家,給你說個新聞。”
“什麽新聞?”
蕊雅抱住自己兒子任愛明問道。
任勇剛笑着說道:“皇上要來我們衛。”
蕊雅聽後立即笑道:“這可真的是大新聞,隻是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到真人呢,我們能過上現在這樣衣食無憂有人伺候的日子全靠他呢。”
“是啊,要不是皇上,隔壁的劉老太爺現在還讨百家飯吃呢!哪裏能一下子因爲是軍戶,得了養老補貼,如今還能每天都不愁吃的穿的,連兒子都回來了。”
任勇剛跟着附和起來,且蕊雅吩咐道:“吩咐下去,皇上來後,所有店都不開張,都放假,去看皇上。”
“哎!”
蕊雅笑着答應了一聲,就又問道:“去見皇上,不如給皇上帶些什麽吧,不管能不能遞上去,也是一番新意。”
“有道理,把我們衛裏自己造的鉛筆帶幾捆,沒準進來也能進皇宮參加那個什麽博覽會。”
“到時候,順便再把家裏養的那隻大公雞宰了,燒了毛,煮了撒上鹽水,不論皇上能不能吃到,都是我們這些軍戶的一番心意。”
“好!我這就安排他們去準備。”
……
因爲朱翊鈞貴軍的緣故,軍戶的日子的确比以前好了不少。
鳏寡孤獨者皆有所養不說,醫療保障與教育扶持以及住房資助,也比其他戶籍的百姓強上不少。
朱翊鈞在來到興州中屯衛後,就在衛指揮使鄧甯等的陪同下,親眼看見,整個興州中屯衛外圍都有俱是磚瓦房的聚居區。
這些磚瓦房皆排成一排,整整齊齊,幹幹淨淨,每幢轉瓦房外皆有小院,小院裏種着瓜果和蔬菜。
因爲時值晌午,朱翊鈞更看見許多磚瓦房皆有暧暧炊煙,雞鳴狗吠之聲不斷,不少人家更是于院中架爐煮肉,而爐旁所堆煤炭皆積如小山。
“這些皆是普通軍戶們住的?”
朱翊鈞這時也不由得問起鄧甯來。
鄧甯笑着回道:“陛下聖明,這些都是普通軍戶們所集中居住的裏,承陛下隆恩浩蕩,給天下衛所發放了住房資助銀,所以,臣就奉旨雇工給他們建造起了磚瓦房,以免因爲茅屋不能承受酷寒與大風大雨而使得他們染病,乃至影響孩童之生長,如今衛所裏的軍戶都住進了這樣的房子。”
朱翊鈞聽後點頭:“有自己單起大院的嗎?”
“回陛下,有的,自造大院的皆在衛所城内。”
鄧甯這時回道。
朱翊鈞聽後問道:“自造大院的可多?”
鄧甯回道:“托陛下洪福,免徭薄賦,締造了這萬曆盛世,這些年,本衛不少軍戶因此倒也靠各類惠民之政與自身勤奮發了家,無論從商還是舉業,亦或者說爲工匠乃至說書寫戲本話本,皆有富有起來的,也就造的起大院;何況,衛裏官造住房按聖旨要求,軍戶隻有被分配後的使用權,沒有買賣之權,更沒有擅自拆建的權力,故富有起來的軍戶基本上都會在城裏另起大院。”
朱翊鈞點了點頭,笑着對随扈李成梁、王錫爵、沈鯉等大臣說道:
“能有很多起大院的就好,這說明軍戶當中的确也有富貴起來的,當然,更重要的是,普通軍戶也能有廣廈二三間,小院一圍,這既說明你這個衛指揮使沒有吞沒公款,更是管理得當,能讓朕看見這麽大的軍戶住宅區。”
“承蒙陛下誇贊,臣這樣做既是因忠君而爲,也是不忍衛所軍戶繼續過以前那樣的日子,也多虧陛下乃仁德天子,才讓臣也有這麽一個機會,托陛下之隆恩,而讓本衛軍戶終于不再因爲大量軍戶逃亡而每年減丁,反而因爲軍戶中成親者增多而每年增丁。”
鄧甯說着就哽咽起來。
無論他此刻是有意在朱翊鈞表演的這樣疼惜軍戶,還是真心對本衛軍戶懷有同鄉之情,都可以肯定的是,他如今的确不敢還克扣朝廷給軍戶的補貼,也不敢對朝廷優待軍戶的政策陽奉陰違。
因爲朱翊鈞上次西巡已經讓天下官僚知道,這不是皇帝一個人的主意,所以,他們也不可能對抗得了朝廷的旨意,如果要對抗,那下場隻會很慘。
當然,還有另一層原因就是随着大明統治階層的利益增長主要是源自于對外擴張得來的利益,再加上對内部非法取利打擊甚嚴,所以天下權貴官僚對内部剝削都沒有像以前那樣過分,都收斂了不少。
所以,朱翊鈞此時就能在興州中屯衛看見許多聯排磚瓦房。
而大學士沈鯉也因爲看見這些磚瓦房多得一直延伸到天際線,在紅日映照下,仿佛蘊藏着無數希望,而不由得對朱翊鈞言道:
“陛下,臣昔日進京時,這裏還多是茅舍棚屋,且因大量軍戶逃亡,即便茅舍棚屋也是寥寥無幾,既無雞鳴更無狗吠,如今能有此變化,若不是臣親眼所見,也不敢相信,也足以可見,這些年國朝真的盛世如天!”
朱翊鈞知道沈鯉作爲軍戶出身的子弟,對看見軍戶生活能過的如此好,難免會别的公卿要更爲激動些,也就跟着笑說道:“卿一向不作這類誇耀盛世的言辭,如今倒是忍不住先說了!”
說着,朱翊鈞就問着鄧甯:“爲何百姓家家在屋外園院内煮肉,是興州中衛内今日有什麽不一樣的習俗?”
“回陛下,他們皆是因得知陛下今日要來,所以家家煮肉,而有意奉于陛下。”
鄧甯這時回道。
朱翊鈞聽後沒再言語。
但随着他所乘坐的辇車離這些磚瓦房群越來越近,他就看見每戶人家的磚砌院内,已經放上了一張大桌,桌上擺滿了各類雞鴨魚肉。
以至于,朱翊鈞放眼看去,仿佛偌大的普通軍戶住宅區,就像是在舉辦一場大酒席的大莊園一般,每一處院落就是一包間席。
而這些軍戶們皆在這時,于院内眼巴巴地朝他看了過來,一個個臉上都洋溢着笑容與期待的神色。
朱翊鈞被軍戶們這種純樸的表達方式有些感動到,也就忍不住熱淚盈眶起來,嘴裏卻笑道:
“朕其實也沒做什麽,隻不過是把他們當人看了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