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這麽問後,陳文良還是如實回答道:
“回元輔,我看見甯遠侯府送了。”
“不應該啊!”
戚繼光聽後不禁皺眉,腹诽了一句,接着又問道:“送什麽了?”
“送了一個鼓風機。”
陳文良回道。
陳文良說後,在場不少來送禮的官員都有些忍俊不禁,似在暗笑李成梁作爲堂堂公侯級人物,竟這麽戲耍首輔。
“這甯遠侯怎麽能這樣,毫無大臣風範,當彈劾他一本!”
有禦史就在這時爲戚繼光打抱不平起來。
“沒錯,這樣戲弄元輔,簡直無大臣體!”
不少其他官員也跟着附和着。
戚繼光則沒理會這些人,隻繼續問陳文良:
“是什麽材質的鼓風機?”
“木制的。”
“已經送進去了,據說是可以通過伸出箱外的拉杆拉動裏面的塞子,讓風被壓進爐子裏去。”
陳文良這時回道。
戚繼光聽後笑了起來:“還是他老李懂我戚家啊!”
“元輔爲何這麽說?”
陳文良這時忍不住問了一句。
戚繼光瞅他一眼道:“這還用問?誰不知道戚某那幾個兒子皆好匠作雜學之事,我畏夫人,夫人卻寵溺他們如己出,你說他甯遠侯府要不是懂我們家的情況,會送不值多少錢卻利在千秋的鼓風機來嗎?”
陳文良聽後看了看自己手裏的野人參,沒再多說什麽。
……
“常吉,這個新式鼓風機倒是給了我啓發,我們也可以在蒸汽機裏加這種活動的塞子,這樣就能讓蒸汽的壓力變成推動車輪運動的力了。”
将作寺。
戚昌國在收到李成梁送到的鼓風機後,就把鼓風機拆了一遍,然後摸清了這種曆史上本就于明朝中後期出現,後面還被記載于《天工開物》裏的活塞式鼓風機,且随後就把這鼓風機拿到了将作寺來,與趙士祯說起了這鼓風機,以及提到了在蒸汽機改良上的想法。
原來。
因爲朱翊鈞對蒸汽機也隻是耳聞未曾親造的緣故,所以,戚昌國和趙士祯即便知道了蒸汽機,也造出了蒸汽機,但真的要讓蒸汽機大規模應用于生産這方面,朱翊鈞其實也提供不了多少幫助。
蒸汽機也就還在一直在被改良,這裏面有材料的問題,也涉及到,根據最新總結出的熱力學與空氣動力學等理論新知識,對每一個具體的零件進行設計與創新的靈感問題。
但無疑,這次李成梁送來的鼓風機,給了職業造蒸汽機等器械,且在這上面有天賦的戚昌國以靈感,讓他一下子想到了活塞這種構件,可以用到蒸汽機上。
很多時候,科學革命也會來自于一些偶然的發現,尤其是在理論效果轉爲實際效果的這一過程中,也是要一些機緣的。
而無論如何,周邊環境如果變得更加利于科技創新的靈感出現,那自然會觸發更多讓技術産生大進步的偶然機緣出現。
因爲朱翊鈞重視科學技術,和如今大明國泰民安、社會安定,權貴官僚内部間的鬥争烈度也減少許多,也就使得戚昌國這樣的權貴能夠靜下心來搞蒸汽機,而連帶着李成梁這些權貴也會對這方面更關注一些,在無意間地促進着大明在科學技術上的進步。
趙士祯這裏聽戚昌國這麽說後,也認真思索了起來,且道:“那我們就試試!”
“嗯,試試!”
戚昌國笑着回道。
于是,兩人就真的開始試着給蒸汽機改良,意圖通過加活塞等構件的方式,來使蒸汽動力可以真正轉變成轉動車輪的動力。
而且,他們還将這一想法以将作寺題本的形式向朱翊鈞做了禀告。
朱翊鈞雖然不清楚蒸汽機具體是怎麽大規模應用于這個世界的,但他是清楚蒸汽工業帶來的改變的,也清楚科學技術對生産力的提高有多重要。
所以,朱翊鈞一直很重視技術研發,也就要求戚昌國、趙士祯等專門負責理論科學研究與技術研發的權貴要一想法就向他禀告,讓他也從中好了解到大明現在的科學技術最新發展情況。
而如今。
戚昌國、趙士祯的題本給奏禀給了朱翊鈞,朱翊鈞看見後就很是滿意地對戚繼光等人說道:
“很好,将作寺這下又有新發現,而且據将作寺的人說,這還是甯武侯的功勞。”
朱翊鈞說後看向了李成梁:“甯遠侯,你是怎麽想着給元輔送這禮的?”
“回陛下!”
“因爲臣知道,元輔素來高風亮節,所以如果臣送别的,元輔肯定不收,還會看低臣!還不得不爲讓人知道他也是個俗人,隻是懼内,而讓元輔夫人來負責拒絕送那些貴重之禮,使元輔夫人更加難做人!”
“而臣爲其友,爲表賀意,也就隻能送送這些有着巧思的器物,因爲臣知道元輔不會爲自己那爲民甘做魯班的三公子拒絕此禮,而以三公子的才智也必因此使其更加利國利民,比臣直接賣了要好。”
李成梁這時起身拱手,回答了朱翊鈞的問話。
朱翊鈞微微一笑:“是嗎,甯遠侯竟如此了解元輔,倒讓朕意外!”
這時,戚繼光于感激地看了李成梁一眼,然後就朝朱翊鈞左側起身,面向他道:“陛下,臣請辭樞密使一職,以免事權太重,會令舉國生疑,且易紊亂國政,還請陛下恩準。”
“準!”
“下旨廷推樞密使等官。”
朱翊鈞毫不猶豫地準了戚繼光所請。
而沒多久,廷推就出了結果,李成梁也被列入了廷推名單,隻不過是陪推,主推是大學士鄭洛。
但朱翊鈞爲軍中南北山頭,還是欽定了李成梁爲樞密使,何況他最近已經通過錦衣衛了解到,李成梁主動變賣了家中所有商鋪作坊,明顯也是在主動向朝廷示好,以求通過在經濟上的讓步來換取政治上的好處。
朱翊鈞不介意對這種上道的大臣行投桃報李之事。
畢竟這種大臣總比那種泥古不化,要強行跟他這個皇帝意圖反着來的大臣要強。
朱翊鈞也不得不承認,李成梁果然是個聰明人,能随時根據時局的變化做出相應的姿态,且絕不會因爲舍不得眼前的利益而忘記把目光着眼于長遠。
故如果朱翊鈞不是通過廠衛的密報,他都會以爲李成梁和戚繼光是穿一條褲子的人,而可能已經沒有什麽山頭。
但朱翊鈞其實很清楚,大明軍中是有山頭的,隻是在如今還處于外部利益擴張期的大明表現的不明顯而已。
這同文人士大夫中的黨派一樣,新舊兩黨在如今的外部利益擴張期也就是蛋糕一直做大的時候。
不過,也沒有那麽明顯的有區别,至少沒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内閣與吏部之争也沒有因此像曆史上的萬曆中後期表現的那麽激烈一樣。
爲了自身的安全,也可以說是不讓北兵體系的武臣覺得自己被冷落,再加上考慮到樞密院的确需要李成梁這種懂軍事的人執掌和李成梁個人表現,朱翊鈞也就還是選擇了李成梁。
至于爲什麽李成梁隻是陪推,而不是主推,原因自然是參與廷議的官員因還是文官爲主,也就還是不希望在首輔是武勳的同時,連樞密使也是武勳。
這對他們而言,是更加不能接受的事,而他們把李成梁還願意列在陪推裏,已經是因爲李成梁個人資曆與能力太耀眼,他們爲了不顯得自己目的太明顯,而不得不列一下而已。
偏偏皇帝還真就選擇了李成梁,沒有考慮一下文臣們的感受。
一時,言路交相上本力争。
“陛下用陪推,不用主推,次數頗多,非君臣和一之道,不合人望,而當慎重用陪推。”
黃勳這天就于禦前對朱翊鈞念起了來自河南道禦史鄧煉的一本。
正陪太子下棋的朱翊鈞道:“非得朕用主推的人嗎,這樣的奏本皆不必念了,全部留中,讓他們廷推的意義,就在于朕能用陪推,就如同他們屢屢請先廷議再定國策而爲的就是能取上中下三策之中一樣,能陪推者,本就已合天下人望,已是朕不行獨夫之事的表現。”
“是!”
接着,黃勳在翻閱了幾道言官章奏後,又念着一本吏科右給事中許子偉的本:“政府二執政相皆武臣,恐緻武人亂政專權,陛下不能不爲其慮……何況,甯遠侯素來奸猾,昔日在遼東對督撫就多傲慢跋扈之舉,固請陛下三思,特簡科甲正途者爲樞相。”
“執政皆武臣,并不說明武臣有亂政的機會,隻能說明當國執政不能隻有兩個,軍和政分開不夠!才會一時出現皆武臣執政的特殊情況,若司法、監察、制策直接向朕關白,也各爲一執政,就不會有這種情況。”
“下旨讓朝臣們廷議去吧,拿出一個如何分設五執政的題本于朕。”
朱翊鈞吩咐道。
“是!”
因朱翊鈞如此批示許子偉的奏本,故而,他在接到朱本接後不久,朝臣們真的召開了廷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