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沒有理會,隻對駱尚志說道:“賞銀的事,本侯會兌現的,但現在,本侯要你立即趁機攻下甯夏鎮周邊諸堡,然後攻下甯夏鎮。”
“侯爺容禀,攻下周邊諸堡沒問題,但要攻下甯夏鎮,彈藥恐不夠用。”
但駱尚志這時卻回了這麽一句,依舊在反應彈藥不足的問題。
李如松聽駱尚志這麽說後,不由得皺眉。
他一向習慣了打後勤供應充足的富裕仗,像現在這種動不動後勤不給力的問題,讓他很不适應,這也讓他算是真正體會到戚繼光所說的打仗不僅僅靠自己和将士用命就是,有時候還得看負責後勤的官僚配不配合。
“那你先攻下周邊諸堡,本侯會讓遼東鐵騎配合你掃蕩外圍。”
随後,李如松回了一句,然後忙看向田樂:
“給陝西撫再發函,讓他趕緊把剩下的一部分物資運來,否則要是贻誤了軍紀,他清楚後果有多嚴重!”
……
陝西巡撫衙門。
陝西巡撫黨馨在收到李如松再次發來的公函後,一時倍感頭疼。
原因是,他貪的太過分,而導緻經他手的物資很多都被他提前倒賣掉了,變成了認購劵。
别說給李如松部大軍準備的彈藥、糧草這些物資,還一時難以全部湊足,就是他自己麾下的官兵,很多都還被欠着饷和各類補貼銀。
所以,現在李如松要他加緊把剩餘的物資運過來,他也就感到頭疼。
事實上,因爲天下官僚都會以權謀私,畢竟這是人的本性之一就是貪婪,所以大多數官僚都會在有權力時撈一撈,哪怕是新黨官員,哪怕是能臣幹吏,但大多數都不會太過分,會考慮一下撈太嚴重的後果,而會遏制一下自己的貪欲。
但黨馨不一樣,他是屬于撈的比較狠的人。
隻不過,他之前雖然撈的比較狠,但他掙錢的能力也很厲害,很會經營實業,而通過與外虜貿易,也賺了不少到藩庫裏,使得考成時,他的賬面成績還不錯。
可現在套虜突然不貿易了,要跟着慶王一起反叛朝廷。
而朝廷也要用兵西北,需要他所管理的地方藩庫籌備更多的物資,且因他的賬面成績比延綏巡撫好看的多,給他下達的後勤任務也更重。
結果,他也就因一時外貿之利大減,而藩庫的錢也因爲挪用去做生意變成了一堆瓷器、絲綢積壓在自己私庫裏,便拿不出多少錢來買供應大軍的物資。
“這下怎麽辦才好!”
“諸君可有高見?”
黨馨爲此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問着自己的幕僚們。
“要不給鐵嶺侯給點好處,讓他再給我們一段時間,我們再去借貸借貸?”
“隻要一個月,估計就能挺過去。”
這時,黨馨身邊的一負責他私人商業投資的幕僚可崇年提了個建議。
黨馨當即否決道:“不行,這甯遠侯素來是油鹽不進的,他素來不願意讓自己的兵餓着肚子打仗的,甚至還是個花錢大方的主!要是短了他的供應,他是真的會把事情捅到陛下那兒的,現在隻要他催着要,那就得想辦法滿足他的要求。”
“既然如此,就隻能委屈一下我們陝西自己的将士,把他們的冬衣、彈藥還要糧饷先調給甯遠侯的大軍。”
這時,布政使參政齊大芳跟着說了一句。
可崇年跟着附和道:“這倒是個辦法,俗話說,甯欺下,不可侮上,他李如松是代表的君父,而地下的将士隻是朝廷的兒郎,甯委屈了兒郎們,也不能委屈了君父,畢竟老爺的命和前程是他李如松把着的。”
黨馨點頭:“那就這樣做,讓本鎮立即調兵運糧運彈藥和冬衣給前線大軍,告訴他們,我們挨餓受凍沒什麽,不能讓前線平叛的弟兄們挨餓受凍,做人要有覺悟,要時刻把國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誰敢在這時候壞國家大政,本院就軍法從事!”
“是!”
黨馨雖然想通過委屈一下自己陝西鎮的軍士來應對李如松給他下達的後勤任務,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在剛下達了這樣的鈞令後不久,他麾下的官兵就群情洶湧起來。
“這個姓黨的狗官,隻知道讓我們幹活,卻讓我們挨餓受凍,我們的命早晚要葬送在他手裏!”
“沒錯!讓我們挨餓受凍不說,卻把我們的口糧和彈藥給别的兵馬,這是要讓我們餓着肚子,拿着沒有彈藥的火铳給鞑子鬥嗎?”
“大家都是保家衛國,憑什麽厚此薄彼,反正都是死,還不如殺了那狗官,也跟着起事,沒做還能得個潑天的大富貴!”
……
一時間,陝西鎮的中下層官兵議論紛紛,如即将爆發的火山。
“撫院,大事不好,董朝英、周國啓等幾個官校在密謀也學哱拜他們起事,末将本有意逮拿,但因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會響應,故未敢擅動,特來向撫院禀報,請撫院早做決斷。”
标營坐營副總兵江廷輔也察覺到這裏面的不妙,而在這天還因此急忙找到了黨馨,而對黨馨禀報起來。
黨馨聽後忙問着江廷輔:“伱是說他們要嘩變作亂?”
“很有可能!”
江廷輔回了一句,然後就不得不主動勸道:
“撫院,營中官兵大多缺饷嚴重,甚至口糧也不足,現在又要到冬天,更是連新的冬衣也沒着落,關鍵套虜現在作亂,時不時侵擾到陝西鎮,也讓營中官兵更加生怨,尤其是現在還要短他們的糧食彈藥運到甯夏去,他們自然會更加不願意坐以待斃,而隻會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到時候影響的可是撫院您的前途啊!”
砰!
黨馨當場把桌子一拍,瞪着眼睛:“他們敢!”
接着,黨馨又說道:“想作亂要挾上司,本院決不可答應!”
“你直接先把所有官校召集起來,替本院問他們,他們敢犯上就不怕将來被殺頭滅族嗎?!”
江廷輔聽後隻得拱手稱是。
而在江廷輔走後,黨馨就又哼了一聲,然後對可崇年等說道:“想威脅本院,本院倒是要看看,他們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可崇年奉承道:“老爺說的是,他們都餓得沒力氣了,哪裏還有力氣能作亂!”
……
但在當晚。
董朝英、周國啓等陝西鎮巡撫标營官校真的就坐在了一起,一邊大口咬着搶來的肉,一邊商議着造反的事。
“諸位兄弟真的都想好了?”
董朝英吃飽後還主動先問了一句。
周國啓帶着滿嘴的油站起身來,一邊打着飽嗝一邊說道:“想通了!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何況他黨馨這個狗官呢!他不讓我們活,我們也不讓他活!”
“沒錯,老子受夠了,什麽錦衣衛、巡撫、巡按還有什麽按察使、東廠,都他娘的官官相護,想遞個密告,卻不準你遞,連營都不準出。”
“既然如此,還不如直接反了,也學甯夏那邊,造反殺這些狗官!”
這時,又有官校跟着響應起來。
“殺狗官!”
“殺狗官!”
“殺狗官!”
……
難得吃飽一次的這些官兵們皆跟着高呼起來,然後接下來就真的拿着軍械,開始沖向巡撫衙門等官衙。
黨馨對江廷輔反應的情況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他現在滿心思都在如何完成李如松下達的後勤任務上,爲了出現差錯,他特地讓副使石繼芳和副總兵江廷輔親自選可靠的将士押運糧草彈藥等物資去靈州。
石繼芳和江廷輔也不敢怠慢,且爲了避免押運糧草的将士不滿,還自掏腰包,買了糧食給了負責押運的将士們,讓這些将士們能夠吃飽飯,且允諾會在押運結束後補發欠饷乃至增加賞銀。
而也因此,押運的事倒是還很順利,沒有出現岔子。
隻是石繼芳和江廷輔帶走的負責押運糧草彈藥等物資的官兵大多自然是标營中較爲忠誠老實的,畢竟要不是較爲忠誠老實軍紀更好,也不會被石繼芳和江廷輔選去押運物資。
于是,還留在營中大多自然是早就忍不了黨馨的,即便沒有參與作亂,也是願意坐視作亂發生的,或者隻想消極怠工進行非暴力反抗的。
所以,董朝英等作亂官兵很輕松地攻進了巡撫衙門。
因爲巡撫衙門的守衛主動打開了門,連槍都懶得放一下,有的甚至還跟着往裏面沖,且喊道:
“随我來,我知道那狗官在哪兒?”
黨馨很快就聽到了喊殺聲,而忙問着可崇年:“這是怎麽回事?”
可崇年忙起身往外看了看。
這一看,可崇年就癱坐在地上。
“啊!”
可崇年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被沖進來的董朝英先一刀抹了脖子。
黨馨見此一幕,怔在了原地,過了一會兒後問道:“你們是誰,你們怎麽敢,不怕被滅九族嗎?!”
“他就是巡撫都禦史黨馨!”
這時,在巡撫衙門的一兵士也跟着進來指了黨馨一下。
董朝英聽後也看向了黨馨,冷笑道:“九族?老子都快要餓死了,還管九族作甚?”
“你們要理解我的難處啊!”
“我現在給你們饷銀,好不好?糧食我現在給不了,但我可以多給你們銀子,你們也請不要走上造反的路,好不好?”
黨馨說着就急得跺腳說了起來:“這對你們也沒好處!”
噗呲!
董朝英還是一刀搠向了黨馨,接着又是一刀,然後一刀接着一刀。
刀刀帶血。
他現在情緒已經上頭,哪裏管什麽利害。
因而。
即便黨馨現在想拿自己撈進私人腰包裏的錢發饷,董朝英也聽不進去任何話,而隻想殺了黨馨。
何況,他也已經對黨馨這些官僚徹底失望,認爲他們的話沒有一句可信,畢竟他已經被黨馨這樣的官僚騙了許多次。
作爲這片土地生活長大的人,董朝英和大多數普通漢人一樣,平時略有不公就隻知道忍,舊的禮法也教他們要多忍,尤其是對尊長對外客,所以他們一般情況下,在遇到輕微的不公時,他們是不會反抗的。
但他們一旦決定反抗,就會徹底失控,就會加倍報複,甚至就會隻想破壞不想再建設,因爲他們一旦決定反抗,就不僅僅是對他人失望也是對自己失望,算是既否定官僚也否定自己,自認爲賊,也就隻想同歸于盡,隻想破罐子破摔。
故在黨馨被搠死後,整個陝西的其他官員也幾乎被殺,包括家眷,甚至連嬰兒也沒放過。
駐紮在陝西的錦衣衛和東廠這才想着不再隻報喜,而想趕緊報這麽一件事,但也已經來不及,他們也被憤怒的陝西鎮營兵殺掉。
平民百姓也沒好到哪裏去,也被這些瘋狂了的營兵瘋狂劫掠殺戮。
因爲這些營兵在發現嚴守軍紀而沒得到什麽保障和尊重後,就幹脆徹底釋放天性,不再約束自己。
但也因此,本屬于正義一方的他們,反倒成了不正義的一方,而招來許多民怨。
反應過來的其他地方的官府和士民百姓開始對他們圍追堵截,并不支持他們,使得他們不得不進一步變成了隻知擄掠的匪寇,而被罵爲反賊。
董朝英等也就隻能學習甯夏的套虜,聯合也被權貴官僚壓榨的吃不飽飯的秦藩遠支宗室子弟一起造反,而闖入秦王府,把秦王朱誼漶抓了來,也奉爲君,而要他奉天靖難。
朱誼漶怕死,隻得服從,且也改元立号。
但曹子登和哱拜聞之此事後并沒有感到高興,反而是憤怒。
“他秦王憑什麽自立監國,明明是我們慶王藩先立的,如今要立也該是我們慶王世子才是!”
曹子登說着就看向哱拜,說:“不然,難道我們還要向他秦王稱臣求官不成,那我們還是什麽執政之臣?”
“曹公說的極是!”
“如今慶王南狩,當立即擁立慶王世子,且派人立即去西安,要求秦王去号!”
“否則,将來必将興大兵讨伐!”
哱拜點頭說道。
于是,曹子登和哱拜,還有火落赤等重新立了慶王世子爲君。
而這事傳到京師後,朱翊鈞得到的信息則是大明同時出現了兩股反王,一個是慶王,一個是秦王。
這讓朱翊鈞一時大感驚訝,而笑着問申、戚等人:“他們怎麽敢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