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憲成被自己長兄這麽斥責一頓後,才意識過來,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忤逆不道的事。
這讓他倍覺尴尬。
要知道,他一向是以道德君子自诩的。
結果,他現在竟申饬自己二兄,而且當着族人鄉親的面申饬自己二兄。
這簡直是讓他在族人鄉親的面前落了個忤逆不敬兄長的罪!
這種事在儒家社會裏,可不是小問題。
畢竟儒家社會是更在乎人倫上的秩序,對于利益上的盈虧反而沒那麽看重。
按照儒家社會的價值觀,顧自成以此爲由打死顧憲成,皇帝都不能責怪什麽,畢竟顧憲成這的确也算得上是以下犯上。
但現在,顧憲成卻真的這麽做了。
何況,顧憲成這次害得族人鄉親們利益受損還嚴重。
“三郎怎麽這樣!連兄長的教導也不聽了?”
“這顧家三郎這是目無兄長了嗎?”
“原來會坑了大家,敢情是人已然不正!”
所以,在場的族人鄉親們也都責備起顧憲成來,不少還說白認識了顧憲成,白在當年幫助了顧憲成讀書。
這讓顧憲成自己也很無地自容。
然後,他也隻能老老實實地跪在了顧自成面前:“請兄長責罰,弟一時不敬,理當嚴懲!”
“罷了!”
“你中過進士,做過天子門生,我怎麽好說你,再說,你也是有兒有女的說了,起來吧。”
顧自成沒有打算過多責怪顧憲成。
而顧憲成倒是在這時道:“雖然兄長不與弟計較,友善崇仁,然弟不能不有所懲戒,弟請接下來去祠堂面對祖宗跪三日,以作反省。”
“随伱吧。”
顧自成說道。
“多謝兄長成全!”
顧憲成則接着又轉身看向衆族人鄉親道:
“諸位鄉親,三郎失算,害的大家錢财大虧,是三郎的錯;但是,朝廷呂宋用兵大勝這事不一定是真的!”
“不一定是真的?”
“怎麽就不是真的?明明到處都有官差在報,塘報和邸報都登了!”
“是啊,而且認購劵也的确漲了!”
這時,在場的顧家族人與鄉親皆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事關自家的利益,也就顧不得責備顧憲成了,何況顧憲成也自己認錯了。
顧憲成則在這時解釋道:“現在朝廷是奸黨執政,奸黨什麽無恥的事做不出來?”
“所以,說不定奸黨就是爲了保住認購劵,才故意傳出假消息,營造大勝的事呢,這在曆史上也不是沒發生過,很多時候,連天子都信了。”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但顧三郎,你讓我們如何還能再相信你!”
“是啊,天子真就那麽笨,會讓申吳縣和陳韶州等蒙蔽?”
這些族人鄉親們繼續說了起來。
顧憲成道:“天子自是聰明,但難度宋徽宗就不聰明嗎?且不提這個,三日後,我就親自去泉州看看,如果真的眼見征讨呂宋之兵是得勝還師,我們顧家就用自己的家産賠償大家的損失,如何?”
“真的?!”
許多族人鄉親皆站起身來看着顧憲成。
顧性成和顧自成以及顧允成等顧氏子弟這時都站起身來,愕然不已地看着顧憲成。
顧憲成忙看向顧性成等解釋道:“兄長,我的意思是,顧家用本分給我的那一房資産賠給大家。”
顧性成聽後就道:“也罷!你要這樣,就由你去!”
“好,那我們就再相信你顧三郎一次!”
族人和鄉親們見顧憲成願意托底也不好再相逼,也都開始陸續離開了顧家。
畢竟顧家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富戶,良田沃野多得巡查田地情況時一天都走不完,即便現在虧損了許多,典賣了不少家産,但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所以,有顧家托底,他們自然放心了許多。
而在這些人走後,顧憲成就去了祠堂,跪在了祖宗牌位面前,面沉似水。
顧允成沒多久來了他這裏:“兄長,你真覺得朝廷傳的是假消息?”
“希望吧。”
顧憲成歎了一口氣回道。
……
半個月後,萬曆十八年的初秋。
薄霧籠罩着海岸線,第一批從呂宋回來的大明戰船到達了泉州,開始靠岸,于霧霭中露出了他的輪廓和甲闆上的人影。
港口沿岸站滿了士民,也停滿了馬車。
大明帝國的士民百姓從未像這一刻一樣關注國家的大事。
這自然是因爲朱翊鈞自從把“惠民”也作爲治國綱領後産生的效果。
因爲現在大明的對外戰争已經不是隻爲了朱家的江山永續,而是爲了全民的利益得到增加,所以這次的征讨呂宋之戰已不是朱家一家的事,而是整個大明上下所有階層之人的事。
饒是顧憲成這種支持舊黨的士子,也長途跋涉的來到泉州,想親眼看看王師是得勝歸來還是戰敗歸來。
最先下船的是一排戰兵,荷槍實彈地列在了港口上,一個個都是一臉堅毅,隻是眼神中難掩疲憊。
畢竟遠征歸來,所以他們也看不出是勝還是敗。
接着就是傷病員被陸陸續續擡下船。
“傷病員不少,應該打得沒那麽容易,會不會真的是敗了,所謂大勝真的是謊言?”
跟着顧憲成一起來泉州的顧允成先說了一句。
顧憲成則沒有說什麽,隻眉目有些舒展開來。
沒多久,鄧子龍也被擡了下來。
福建巡撫葉夢熊這裏見有将軍也被擡了下來,也就帶着福建一衆文武走了過來,一見是鄧子龍就立即拱手:
“真是鄧老将軍,陛下已有旨,爲鄧老将軍建牌坊一座,并令我們福建官民好生照顧。”
鄧子龍沒有說話,隻是略微擺了擺手。
“那應該是鄧子龍,不然何以撫院親自作揖?”
“這場大戰果然損了大将!想必真的很可能是敗吧?”
顧允成說道。
顧憲成道:“再看看!無論如何,西夷是白人,他們的首級是做不了假,不是殺良冒功就能做到的。”
砰!
而沒多久,一箱箱裝滿西夷首級的箱子就被擡了下來,且被放在了烈日下暴曬。
于是,很多人就清清楚楚地看得見有那些被石灰處理過的西夷白臉藍眼頭。
“是番賊!”
“真的是番賊!”
民衆們激動起來,開始互相傳喚着。
“一箱!”
“兩箱!”
“三、四、五、六、七、八、九……天啊這麽多!全是首級!”
有民衆開始數了起來,一時越數越震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