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王遴這麽奏禀後,朱翊鈞還沒表态,吳時來就先言道:
“以愚臣之見,陛下的内帑是不能随便出的,得想到這是陛下用來孝敬兩宮太後與維系内廷人心與親軍衛軍心的根基,不能外朝一缺錢就找内帑,如此下去,将來難免會使内外生隙,乃至影響内廷安甯。”
朱翊鈞聽後笑了笑:“吳卿所言頗爲中肯!”
吳時來拱手。
朱翊鈞則又道:“但這次事關銀元價格是否穩定,内帑還是可以出的,但是,朕也不能白出内帑,畢竟吳卿說的對,朕得考慮内廷諸人的感受,嚴格來說,内帑也不是朕想怎麽花就怎麽花的,也不是朕一個人的内帑;何況,也的确不能外朝一遇錢糧吃緊,就隻知道打内帑的主意。”
“那以陛下之見?”
王遴這時問了一句。
朱翊鈞則在這時起身說:“這樣吧,你們戶部與承運庫的内官議一議,定一個借貸契書來!”
“明确内帑不是撥給外朝銀元,是借貸銀元給外朝,外朝是要通過提高國家财政收入償還的,而且還要還利息!”
“之所以要利息,一是讓内廷的人知道貸内帑給外朝是有好處可拿的,這樣才能不導緻内廷的人不滿,二是也防止外朝也就是你們戶部在拿到内帑後亂花,或者隻指望内帑坐吃山空而不想着開源增收。”
“這個……”
王遴一臉愕然,然後不由得問:“陛下,若是外朝還不上該如何?”
“實在還不上,就執政換人,對外宣告執政失敗,主動辭官,由新的首輔新的戶部尚書等官組成新的執政層。”
朱翊鈞說道。
王遴看了申時行一眼。
申時行則在這時起身附和說:“陛下此策極爲聖明!内帑不是不可以出,是得以借貸的方式出于外朝,畢竟内帑是陛下私産,國朝不能隻保全天下人的私産,而不保全陛下的私産。”
“可陛下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按理,陛下是沒有公私之分的。”
這時,大學士劉應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朱翊鈞則道:“朕雖是天下之主,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之土,天下之人,雖受憲于朕,但朕賦予了天下子民可以合法據有私産的權利,且神聖不可侵奪,朕奪之也必有法可依,朕亦當有私也是朕之賦予,以防公私不明,反生侵奪。”
劉應節拱手:“臣謹記聖訓。”
而接下來,吳時來問道:“陛下,臣擔心的是,若内帑的銀元撥下去後,民間依舊不惜低價賣地賣房以奪銀元該如何是好?”
朱翊鈞呵呵一笑:“凡事要有個度,真要不顧社稷安危,搞得朕沒銀元發饷,沒銀元養民,那朕就隻能準天下兵馬主動去讨饷!無非是要多流些人的血而已”
吳時來聽後道:“陛下聖明,想必他們必然知道适可而止。”
朱翊鈞點首:“不到萬不得已,朕不會收回賦予他們合法據有私産的權利,所以現在還沒到那一步,朕還是借貸内帑之銀于外朝,到時候就由戶部王卿與内承運庫的掌印太監直接議此事。”
“遵旨!”
于是,承運庫太監崔禮便與戶部尚書王遴不久後,就在政事堂會晤了一場。
崔禮對王遴說道:“我們這些内廷裏的大小奴婢宮人因爲内帑劃給外朝使用受點委屈倒也沒什麽,無非少領幾個月的月銀,難道誰還敢因此不盡心盡責不成?但是,皇爺和後宮諸貴人是不能受委屈,所以這個利,還是不能太低的。”
“我們自然明白,但社稷安穩也是很重要的,陛下最在乎的也是社稷是否安穩,利息如果定的過高,罷黜外朝公卿事小,恐會使國庫更加出現寅吃卯糧之情況,所以公公既是替陛下來談,還請能寬些利息就寬些爲何。”
王遴笑着說道。
于是,兩人就這麽你來我往的扯了許久,最終敲定了内帑劃多少銀元到太倉,而太倉需要于幾年内給内帑還多少本金利息。
這些年,朱翊鈞靠着在海外投資與關外投資,再加上抄沒一些犯事官員,積攢了不少内帑,所以借貸一筆給外朝還是綽綽有餘的。
……
“陛下出内帑了!”
禦史王緻祥這一天就把朱翊鈞出内帑銀元增加民間銀元流通量的事告知了顧憲成與顧允成兄弟。
兩人聽後皆相視一笑。
顧允成接着還看向顧憲成笑道:“沒想到,天子選擇的是出内帑,這也算是實現了我們想出内帑到外朝的目的。”
顧憲成也微微一笑:“看來天子果然還是很在乎社稷的。”
“但是,總憲在禦前問了陛下,若接下來天下豪族不收手,繼續賤賣私産使市面上的銀元繼續減少該怎麽辦,而陛下說若到了那一步,便隻能準天下兵民自己讨饷自己征稅。”
王緻祥說道。
顧允成聽後面色一沉,看向顧憲成,然後道:“這麽說來,我們得收手,也得勸其他豪族們收手了,隻是真把銀元價穩住的話,那之前賤賣的土地房子還有美婢什麽的就大虧了!”
顧憲成這時也颔首,然後問王緻祥:“天子就不怕在這麽做之前,内廷的人就已經先背叛他了嗎?”
王緻祥道:“如果申吳縣他們穩住銀價,使商路通暢,國庫增收,内廷諸貴人與宮人都是有好處的,因爲這次内帑出的銀元是以借貸的方式給了戶部,如果不能如期償還齊本金和利息,從内閣首輔到各部尚書、都禦史都得被罷黜。”
顧憲成聽後沉思起來:“竟會這樣!”
接着,顧憲成就看着二人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能讓内廷得到這份好處!”
王緻祥聽後直接站起身來:“叔時是想天下大亂嗎,真要逼陛下自己造反,帶着親軍衛與九邊等兵南下讨饷?那些驕兵悍将一旦被允許亂來,隻怕就會士紳不如犬羊啊!”
顧憲成笑道:“吾自然不是想天下大亂,隻是想讓申吳縣等真的新黨因此離開朝堂,實現衆正盈朝的志向,隻要讓我們公論的正臣當國執政,到時候,我們自可想辦法幫着把他申時行欠内廷的債還上!而陛下也就不用非得走那一步。”
王緻祥聽後不由得問:“怎麽還?”
“當年嚴分宜被抄,可是惠澤軍民甚多的;如今要是倒一個申吳縣,隻怕也會如此吧?何況,以此類推,可惠澤天下軍民者,豈他申吳縣一人。”
“想必,相比于讓天下大亂,陛下更願意犧牲申吳縣等人。”
顧憲成道。
王緻祥聽後點了點頭,然後不禁相問:“那就繼續囤銀元?”
顧憲成颔首。
“蘇州拙政園被折價一千五百兩銀元出售。”
“蘇州滄浪亭八百兩銀元出售。”
……
申時行在收到屢禁不止的民間小報所報内容後,當即拍桌而起,沉聲切齒道:“這是要我申家全族性命呢!”
朱翊鈞也在知道權貴官僚們依舊在大肆賤賣資産囤銀後而道:“果然最恨官僚的還是官僚們自己啊!”
朱翊鈞說着就吩咐道:“最近有沒有東瀛來的章奏?”
“有!”
“先呈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