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萬曆十五年三月,春和景明,陽光明媚,暖風讓大明京師徹底褪去了厚實的白氅。
人人也都精神抖擻了許多,達官顯貴與市井百姓,出城郊遊的更是不少。
石星這一天也來到城外别苑,偷得了浮生一日,恣意放縱了一番。
不過待到第二日,他還是回了城,去了戶部。
石星之所以來戶部,是因爲這一天是發俸的日子。
萬曆即位以後,對官僚們而言,最值得他們心裏稱道的事就是皇帝一直沒短少他們的俸祿,也沒有用胡椒蘇木、寶鈔來充數,基本上都是折成銀元,且俸祿都增加了不少,讓他們一直覺得沒白給朝廷打工,日子也就都過得比較悠閑。
“怎麽今年改發本色了?”
但石星在戶部領銀後就發現自己的俸祿變成了本色,即糧食。
發俸的戶部左侍郎呂坤這時說道:“本色還不好嗎?”
石星争辯道:“誰不知道如今天下缺銀錢,故銀貴谷賤,所以最初銀元出來後沒多久一兩銀元就可折糧食二石,現在一兩銀元可折糧食三石,如今依舊有此趨勢,銀越來越貴,谷越來越賤,你們直接發本色,不就相當于克扣我們俸祿嗎?!”
石星這麽一說,呂坤就反駁道:“按成例,本就該發本色,折色隻是一時短糧而不得已之舉,發足本色,哪裏就說得上克扣?”
呂坤說着又問:“再說,虧公也知道現在銀貴谷賤,百姓缺銀元用于交易,以至于不得不用更多糧食換銀元易貨,或因糧越發不值價,而抛荒嚴重,甯進城打工賺銀,既然百姓缺銀,我等官僚爲何要與民争利,卻争更多銀元進自己私房,如此豈是愛民之道?”
石星把臉一拉,接着又冷笑了一下:“誰知道是不是你們戶部記在賬冊上的是折色,實際發的則是本色,然後再把發本色後省下的銀元私吞了?
跟着一起來的給事中苗朝陽也在這時跟着鼓噪道:“沒錯!戶部是不是存在假公濟私之舉,拿我們的俸銀去換了糧食,然後就說發本色。”
大理寺丞王緻祥也跟着冷笑說:“難怪今年春季的發俸晚了一個月,想必就是爲了便于謀私利!”
石星則在這時鼓動道:“我們要看戶部的賬冊!我們俸祿明足實短事小,但不能讓戶部的官藏污納垢事大!”
“沒錯,我們要看賬冊!”
給事中苗朝陽等文官跟着呼應起來。
一時,官員們群情洶湧。
戶部左侍郎呂坤見此喝道:“查什麽查,今年俸祿以本色發放,是戶部奉内閣命部議後決定的,也請了聖上恩準的,你們還鬧什麽?!”
“既是聖上恩準了的,我們是不該再鬧,但是戶部怎麽能不先題請此事廷議,然後才執行内閣鈞令呢?”
“真不知道戶部到底是内閣的戶部,還是我大明的戶部?!”
石星跟着又質問起來。
戶部發本色俸祿,對于高級官員而言,的确損失不小,畢竟眼下銀元的購買力的确很高,而二三品大員的本職俸祿加上獎掖金的俸祿本就不是小數目。
所以,石星不得不積極争一下。
同時,石星現在更不能接受的是,戶部唯内閣之命是從,與内閣穿一條褲子,這樣無疑便于内閣操權,奪廷議之權,如此很多事就無法通過廷議決定,而廷議有個好處就是可以仗着參與廷議的官員多,而能有效保障官僚集團的利益,不用擔心内閣爲了皇帝或者說國家的利益,直接與六部一起讓官僚們受委屈。
因而,石星也就再次質問起呂坤來。
呂坤還沒來得及回答,石星就被走來的幾名錦衣衛給攔住了。
石星頓時臉色一驚,顫聲問道:“伱們做什麽?”
錦衣衛官張懋修這時走過來回道:“趙南星、顧憲成等揭發,你指使馬文卿安排人毒殺安希範、嶽元聲等朝廷命官,現陛下已下旨,将你官爵革除,下獄問罪,跟我們走一趟吧。”
石星聽後半晌沒說話。
“我素先生他們是你石東泉害死的?”
苗朝陽這時走過來問了石星一句。
其他來領俸的文官也看了過來。
王緻祥甚至直接在這時沖過來拽起了石星的衣襟,瞪目問道:“你爲何這麽做?”
石星整個人隻垂着頭。
過了一會兒,石星才仰天神色激動地喊道:“顧叔時!你這個小人,你怎麽能賣我!”
石星喊後就沒再說什麽,而隻任由錦衣衛把他帶了下去。
不多時,張敬修就見到了石星,且道:“石東泉,我倒是沒想到你會這麽草菅他人性命,好在陛下一直在乎殺了安希範等的幕後之人,不然還真的一時難以查到你頭上。”
石星也在來到錦衣衛審訊室後無奈苦笑:“他們不是很讓陛下厭惡嗎,按理他們沒了也就沒了,陛下怎麽還這麽放在心上。”
“那就是你還不夠了解陛下了。”
張敬修說了一句,就繼續審問起石星來,而石星接下來也沒有怎麽辯解,對自己犯下的罪也都供認不諱。
三法司也最終對石星定了絞立決。
朱翊鈞對此予以準允。
同時,顧憲成也因爲之前同意石星暗害趙南星而有居心不良、戕害同仁之嫌而被禦史彈劾,不過因他揭發有功,朱翊鈞也就準内閣所請隻将其削籍,革爲庶民、永不叙用。
于是,石星沒多久就被絞殺于市。
而顧憲成也沒了官爵功名。
石星被絞殺一個月後,顧憲成就從顧允成這裏得知了石星被絞殺的事。
“别跟我提他!”
“若不是他這麽亂來,我也不至于現在落得個被天下士人痛斥爲戕害同仁的聲名!”
“現在反而是天子得士林之望,先有不好殺直臣錢啓新等之仁名,現在又有重視臣子安我素等性命之善名,連錦衣衛張嗣文都得一不好用酷刑的好名。”
顧憲成厲聲喝了一句,就沉着臉對顧允成吐槽起來。
顧允成道:“兄長說的是,不過也幸好你有預料在先,知道會有小人主動上疏揭發,所以主動上本揭發了他石東泉,不然就隻是革爲庶民了。”
顧憲成無奈苦笑,道:“我現在隻希望對倭戰事别赢,也别再有陝西永免徭役這樣的大善政,我們所支持的正直之臣還沒主宰朝政呢,朝廷怎麽能就已經開始大善政大功不斷!如此,将來衆正盈朝時,還怎麽說的上是撥亂反正?”
顧憲成正說着吩咐說:“通知下去,以後家裏收租隻收銀元!”
顧允成問道:“這是爲何?”
顧憲成笑道:“你也該關注一下實務,銀元比糧食越來越值錢,也因此,能操縱天下局勢的機會不是在殺人害人,而是在借助時勢推波助瀾。”
說着,顧憲成就又道:“不但租子要收銀元,我們還得讓把銀元的價錢往上推,通過操縱銀元來阻止善政出現,迫使申吳縣下台!因爲隻要市面上的銀元越來越少,那活不下去的人就會越來越多,活不下去的人一多,天子人望就必然受損。”
……
朱翊鈞也一直在關注銀元的問題,且在聞知有關于對突然發本色不滿而大鬧戶部的事後,還特地來了侍禦司,與申時行等議論銀元通縮的問題。
沒錯。
大明現在的确還是存在了嚴重的銀元通縮問題。
盡管朱翊鈞一直下旨加大銀元生産量,但工業水平有限,銀元的生産量還是跟不上商品貿易擴張的速度。
再加上,大明本就是缺銀國,基本上要靠先從外貿賺回許多白銀來,然後才能增加銀元數量,使其更多的流通于商品交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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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