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五年的元夕過後,氣溫越發回暖,新綠已漸漸從消融的冰雪裏流出來,蔓延到了勤政殿的窗前,而正立在窗前的朱翊鈞剛正聽着張敬修的急報。
張敬修這時對他說:“陛下,湖廣錦衣衛來報,武昌内有人在私造盔甲,另楚王府有在大量購買豆料,說是王府護衛馬軍豆料不足,但據我們的人說,楚王府所屯豆料數目已遠超其王府護衛馬軍之需數倍。”
朱翊鈞聽後沉聲問張敬修:“你是說楚王欲反?”
張敬修忙拱手道:“臣不敢擅自揣摩宗親,但若湖廣錦衣衛細作所言屬實,則臣不能不将此奏于陛下知道。”
“無妨。”
“朕自不會因此責怪卿離間宗親。”
“隻是若是真的,他楚王爲什麽要這樣做,廣通王、安化王、甯王這些藩王造反的結果,他不清楚嗎?”
朱翊鈞擺手說了起來。
張敬修道:“此事臣不敢置喙。”
“去召申師傅和戚樞相來。”
朱翊鈞突然吩咐道。
沒多久,申時行和戚繼光就來了朱翊鈞這裏。
“如今改制到這個地步,有強藩與文武官僚因不願忍受一些利益上的損失铤而走險,臣等倒是也想過會有這種情況,天下非完全是明事理明大勢之人,哪怕知陛下乃遠比堯舜的聖主仁君,而要求天下饒是宗室也不能禍國殃民,但人欲難制,讓他們真的因爲上之好而約束自己,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不過,陛下放心,這類造反一般難以成事,何況如今藩王已非國初。”
戚繼光先說了起來,且又道:“隻是這時楚王若起兵,那可真是會挑時候,眼下朝廷能抽調出的兵馬多集中于對倭與開發東萊,若這時再抽調兵馬更難不說,還容易造成九邊和京師空虛。”
申時行這時則說道:“陛下,如樞相所言,改制到了今天,對于因清理佛寺、吸引民錢以開發外利而損失利息不少,又因海貿不能壟斷而損失海利不少的強藩豪族而言,即便再怎麽知道上意,也會有忍受不住要生亂的人,而不願意等到外利徹底超過對内克削民衆之利時,就要興風作浪。”
“不過,楚王若真想起兵,非有撫按官支持不可。”
“不然的話,即便朝廷不抽調兵馬去,就算以撫按官在湖廣所掌控有的兵力,即便不能平叛,也能讓他楚王難以成功出湖廣界,若撫按有能爲,甚至能迅速剪滅之人;武廟時,甯王謀亂,時任江西撫陽明先生便能迅速平定其亂。”
“故以臣愚見,若楚王真敢謀亂,且有所智謀而非一時愚笨之舉的話,則必須有撫按暗中支持才可,而朝廷現在即便不能立即抽調兵馬,也當先阻止撫按與之勾結的可能。”
朱翊鈞問:“怎麽阻止?”
申時行不由得擰眉:“這個時候自然是不能驟然換撫按的,以免新的撫按不知就裏,而要阻止,以臣之見,當請堂議,以求群策。”
朱翊鈞則道:“這也可以,政事堂堂議之前,朕倒是有個主意,諸卿堂議時可以議議,若覺得不妥可以駁斥,軍國大事,可不能因是朕之言就不敢駁。”
申時行拱手稱是。
接着,朱翊鈞就道:“先生教朕,治國當循正道!”
“如今改制也是一直順應着天下人心在改制的,無論是權貴官紳還是普通百姓,多數還是站在朝廷這邊的,沒有多少人想反,也沒有多少人想換了朕,乃至多數還力主天意即聖意,故從大勢來看,他楚王即便要謀亂也是必敗的!”
“但隻是,目前朝廷因戎政之主要精力主要集中在對外,故一時難以兼顧,會使其因爲謀亂對内造成很大的破壞,而爲避免這種破壞,需将陰謀變成陽謀,以勢壓之!”
朱翊鈞說着站起身來:“而要這樣做,不妨先以一言官參劾湖廣撫按官與勾結楚王謀反,以陽謀破其陰謀!”
“朝廷這邊,自然不因言官平白誣告撫按官而處置撫按官,隻會讓撫按官調查楚王謀反事,且以明旨表示對其信任,而撫按官則自然不敢再在暗地裏支持楚王謀亂,使其更容易拿下周邊城池。”
“否則的話,撫按官必會成爲衆矢之的,一旦稍有挫敗,就必有更多官員懷疑他們與楚王勾結,而他們爲避免因此被朝廷怪罪以至于連累家小,隻能盡全力鎮壓以洗清自己清白。”
朱翊鈞說後,申時行和戚繼光兩眼一亮,不禁對視一眼。
“陛下聖明!”
申時行先含笑回了一句,就道:“正所謂邪不幹正,撫按即士林也,先使撫按官不能虛與委蛇,則士林必然不能虛與委蛇!如此楚王之勢孤也!”
“沒錯。”
“撫按官作爲流官,若支持楚王謀亂,必隻敢暗中支持,如刻意在楚王起兵時率标營離開武昌,刻意把已同楚王媾和的内應安排在一些要隘,把錢糧火器工匠暗中置于楚王可劫掠之地,而這樣他最多是得一不察不知兵之罪,最多也就革職爲民,不連累家小。”
“且陛下素來不願重責因做事而失誤的大臣,故他們也就更加不用擔心,因爲一些失察不知兵的罪責被嚴辦。”
“而若朝廷真的先有人透露出風聲說他們失察不知兵是故意裝的,是故意要讓楚王造反成功,隻怕他們就不得不認真平叛了,畢竟這涉及到九族之安危。”
“藩王中或有不聰不敏者,但撫按官非不聰不敏者也,可不會真的要鐵了心明着幫助藩王作亂,在明面上,他們肯定甯自殺殉節也不謀亂。”
戚繼光跟着附和了幾句,就道:“臣認爲,此爲良策!”
“那就以此去堂議,言官就由師傅去找,到時候内閣自當薄懲那言官,但要記得過後将其升轉回來。”
朱翊鈞說道。
申時行口稱遵旨,且在回侍禦司後,将楚王可能會謀反的事告知給了劉應節、王錫爵、張學顔等。
王錫爵等聽後不由得大爲震驚:“何以這些藩王膽大至此。”
“非藩王膽大,是天下官紳豪右中有人太壞!”
申時行說了一句,就問着一幹公卿:“科道官中,可有敢彈劾湖廣巡撫雒遵與楚王合謀作亂者?”
劉應節等聽後沉思起來。
王錫爵則在這時突然言道:“此計高明!”
王錫爵說後就先朝申時行拱手:“元輔可爲吾之師也!”
“閣老誤會了,此計爲天子出。”
申時行這時笑着說了一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