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站起身來,眨巴了一下眼睛,把從額頭上掉下來的汗珠擠了出去,且回道:
“臣明白!”
“回陛下,臣未敢疏忽此事,如今在東瀛和呂宋的用兵已提上日程,隻是呂宋離中土甚遠,樞密院議後認爲,欲王化呂宋,需先進一步開發東萊(台灣),至少能在東萊有可轉運兵馬糧草的大城港。”
朱翊鈞聽後點頭:“朕早有此意,故當初謝傑封駁聖旨,朕就貶他去了東萊。”
戚繼光回道:“這的确是陛下的聖明之處,要不怎麽說聖意即天意呢。”
朱翊鈞吩咐道:“那就下去照此準備!東瀛那邊也不能忽視,豐臣秀吉此人野心頗大,欲永弭倭患,将來那裏難免會一場大戰!”
戚繼光拱手稱是。
“退下吧。”
朱翊鈞說後就先回了後殿,然後就對田義吩咐說:“去楊妃那裏。”
田義說:“皇爺,今日雪太大,不如改日?”
朱翊鈞道:“就今日,朕饞她的雪腴奶酪已久。”
戚繼光這裏也出宮回了自己的官邸。
戚繼光一回來就見王氏正臨門對雪擦拭她的大鐵槍,而戚昌國則正舔着筆尖,盯着一副戰車圖紙發愣,戚興國拿着一圈銅絲和一鐵棒琢磨着什麽。
戚昌國見戚繼光出現,忙把圖紙收了起來,先喊了一聲:“父親!”
戚繼光颔首:“沒事,以後想造什麽車就造什麽車,你畢竟是将作寺的官,不是翰林院的官,我沒必要逼着你天天讀經學文章,去跟那些文人學。”
戚昌國說後又看向了戚興國:“你也一樣,跟殿下去推演伱們的格物數理吧。”
王氏聽後把鐵槍往地上一戳:“怎麽,又不願意管自己兒子了?”
“不是不管,是得踐行新禮,既然他們不願意從文就順從他們的選擇,隻要利國利民就行,此爲待晚輩以仁也!”
戚繼光說着就又道:“按照陛下的意思,就是讓他們有自己的個性,把他們真正當人,不能像以前一樣,隻讓仁義道德存在于上,不存在于下。”
王氏不由得道:“看來,你是真遇到了一位好天子,理解你,開導你,寬待你,換成别人,就你身上那些不正陋習,滿肚子蠅營狗苟,不身首異處都得感謝天子仁厚,更不可能現在還掌軍機。”
“不是,夫人,我好歹也是曾經帶十萬兵馬的大帥,在你眼裏就那麽不被看得起眼嗎?!”
“我雖然是有舊禮陋習爲改,但陛下都沒這麽說我,你能不能學會以夫爲天?!”
戚繼光頗爲氣惱地問起王氏來。
王氏把鐵槍一持:“去外面比劃一場,你勝過我,我就以你爲天。”
“算了!”
“家裏還是你爲天吧。”
“現在講新禮了,我不能因爲你是婦人就不能以仁待之。”
戚繼光說後就去了裏屋。
但戚繼光剛走進去沒多久,外面就傳來參事官的奏報說甯遠侯李成梁和鐵嶺侯李如松來拜。
戚繼光便忙讓人将李成梁和李如松請了進來。
一見到李成梁,戚繼光倒先拱手笑道:“公才到京師,爲何就急着來見仆?”
李成梁回了禮,然後就道:“下僚進京自是得先見樞相。”
戚繼光笑道:“你我同爲武勳,何必這麽客氣。”
李成梁則微微一笑,問:“不知驸馬與諸公子可在?”
戚繼光聽便讓人叫他們出來見李成梁。
沒多久,戚昌國、戚興國就出來見了李成梁。
李成梁先對戚興國見了禮,然後就對戚繼光道:“驸馬與諸公子果然皆是青年才俊、溫厚有禮,比犬子強多了!”
戚昌國、戚興國等皆擡眼看向了李成梁,眸露欣悅之色。
這還是第一次有跟他父親一樣卓越的武勳如此厚贊他們。
戚繼光倒是把臉一沉:“甯遠侯這話是何意,誰不知貴府有麒麟子,年未四旬就封侯,如今天下武臣,誰能出其右!”
“犬子如松哪能跟驸馬與諸公子比,不過是一闖禍逆子而已。”
李成梁回道。
在一旁站着的李如松無奈低首。
戚繼光呵呵一笑:“鐵嶺侯如果是闖禍逆子,仆倒是希望仆自己多幾個這樣的闖禍逆子!”
聽戚繼光這麽說,李如松忽又擡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向戚繼光。
“樞相真的希望有這樣的逆子?”
李成梁問後就指着李如松說:“他彈劾督撫且不論,還在招安中開罪官紳,乃至如今故意引誘自己遼地北兵官校中維護舊禮者犯下滔天大罪,使軍中因循守舊隻圖安逸者對他恨之入骨,樞相覺得他将來會有好下場嗎?”
“忠良之将怎麽就沒有好下場?”
戚繼光反問了一句,随即就道:“我看甯遠侯心中也有很多舊禮思想在,是甯願爲因循守舊者之走犬,甯願明哲保身,也不願意爲社稷長治久安有所擔當。”
李成梁呵呵冷笑:“久聞樞相公忠體國,下僚如今一聞,果然名不虛傳!”
“若論爲國擔當,下僚的确不及樞相,頗有蠅營狗苟之态,狠該被陛下罷官奪爵!”
“但樞相自己公忠體國,且要爲國強兵整風氣,也該先讓諸令郎先循父志;怎麽公甯讓自己兒子學文學匠人之技,不讓他們去做這得罪人的事?想必是避免功高震主之餘,還被天下食利者一直銜恨欲害吧?卻讓我兒子去做這樣得罪人的事!”
李成梁這麽說後就把眉一橫:“公真是打得好算盤!這樣是既把強兵正風氣的目的實現了,也沒有禍及子孫。”
“隻我李家,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得罪了公,讓公行這樣的陽謀害我李家,犬子将來若在行軍時爲流矢暗铳所害,皆因爲公!”
李成梁對戚繼光繼續說了起來,且說着就切齒起來。
嘭!
戚繼光把茶盞重重一放,冷眼看着李成梁:“公這話,仆聽了真不知道公是在炫耀自己有個好兒子,還是暗諷仆教子無方。”
“不敢!”
李成梁拱手回道。
戚繼光也呵呵起來,說:“自己兒子忠義敢擔當還不好,非要跟自己一樣畏首畏尾不像個大丈夫樣,才是好兒子?”
說着,戚繼光又道:“甯遠侯既然如此嫌棄令郎,不如就讓令郎作爲戚家子,反正貴府子嗣多,不愁沒有聽話溫順的。”
李如松這時也很崇敬地看向了戚繼光。
李成梁見此看向李如松:“崇拜上了是不是,覺得陛下讓薊國公做樞相不是沒有緣由的是不是,覺得你老子我品德果然是不如樞相的是不是?”
李如松拱手回道:“是!兒不敢對父親說謊。”
李成梁聽後當即揮手要打李如松頭,道:“逆子!你隻知師恩不知父恩!”
李如松忙跪下道:“父親别打,兒這頭上紫金盔是禦賜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