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笑了笑,就問着張嶽:“如果今日某真的鎮壓了那些被招安的流寇,部堂會怎樣?”
張嶽聽後微微一笑,把一封提前拟好的章奏草本遞給了李如松:
“自然是彈劾公與豪紳們勾結,壞國家大政,吞國家帑銀!而不是彈劾李轍和元輔了!”
李如松接了過來,看了看,接着就遞還給了張嶽:“如此說來,公是本就沒打算和那些人沆瀣一氣,也幸而某沒有這麽做。”
李如松說着就又道:“部堂不愧是樞相所薦的人,并非真的要壞國家大政。”
“你我都知道,舊的禮法已經崩壞,隻能重建新的禮法,而還要堅守舊的禮法之人,無非是迂闊或虛僞之人,而隻有新禮才能真正使禮起于敬而止于仁!”
“由此一來,朝廷就得開發外利,才能使新禮有推行的基礎。”
“但隻要一開發外利,朝廷需要的就不隻是内部穩定,也不是說,把叛亂平息了就好,而無論是流血還是不流血,都沒有什麽不同!”
“現在,正因爲要開發外利,要推廣新禮,就還要需要更多聰明勤勞且知皇風漢俗的人口去新地,需要很多可以移去新地的同胞。”
“這個時候,招安就不僅僅是招安,本質是爲移民,是爲王化,是爲了能在惠民的同時還能增加稅賦。”
“所以,真要是隻招了安,沒有交出被招安的民,壞了朝廷移民實新地的大政,恐是說不過去的。”
“可惜,李轍不明白,那些豪紳也還沒覺悟過來!”
“他們還是像以前一樣,以爲這隻是軍政,所以被招安的流寇被誣以謀逆罪殺了也就隻是殺了,不會有什麽事,隻要沒有了動亂,朝廷就不會在意;可他們不知道,朝廷在意的已經不僅僅是動亂被平息。”
張嶽說後就看向李如松,笑道:“所以,公若真要這樣做,本堂就隻能彈劾公,讓貴府去承受陛下的怒火。”
李如松隻是笑了笑,然後就點了點頭:“公說的是!”
張嶽則道:“這些被招安的流寇,就由公将他們交給也來了陝西的呂部堂,由他負責遷移這些百姓。”
李如松聽後颔首,接着又問張嶽:“那接下來慶陽、鳳翔兩府的招安該怎麽做,會不會因爲延安的情況,當地豪紳們會直接不再配合我們招安?”
“不!”
“他們會主動配合我們招安作亂的百姓。”
張嶽說着就起身道:“公隻管放心帶着已招安的流寇去見呂部堂就是。”
于是,張嶽接下來就單獨去了慶陽。
慶陽當地諸豪紳還是見了張嶽。
“部堂真是好手段,不費吹風之力就招安了九萬多流寇,餘下一些小股頑寇隻怕已不在話下。”
慶陽豪紳方永吉就在見張嶽後對奉承起張嶽來,而話裏也有怪張嶽壞了規矩的意思。
張嶽道:“延安府的豪紳能招安那麽多流寇,想必慶陽府的諸位鄉賢也是一樣能做的。”
“這個實在難以辦到,慶陽與延安不同,慶陽多是災民活不下去而反,非是豪紳慫恿所緻。”
方永吉說道。
“簡直一派胡言!”
啪!
張嶽突然把桌子一拍:“延安府的豪紳慫恿災民作亂之事已被查的水落石出,且證據确鑿!”
“他們威脅災民,若不作亂,不造朝廷的反,就借貸不到糧食,就隻能活活餓死或者賣兒鬻女;”
“現在這案子已急遞到陛下面前,陛下看後定會認爲各地作亂非百姓無朝廷,而是當地鄉紳眼裏無朝廷,不知忠義,故此,諸位應該知道是什麽後果?”
“能有什麽後果?”
方永吉沉聲問了一句,就道:“還請部堂賜教。”
“作亂不能平息之地,禁參加院試、鄉試、會試三屆,或者更久,甚至永禁大比!”
張嶽說着就道:“至少,如果本堂招安要是完不成,就會這樣上奏,有延安府的明證在案,陛下不會不信本堂之言,而覺得慶陽府是冤枉的!”
方永吉等慶陽府當地豪紳臉色大變。
“你們啊,何必與本堂置氣!”
“你們應該明白,延安府落得那般結局,非是本堂之願,實因當朝樞相推薦的那位協理大臣(李如松)不配合!”
“而他一不配合,伱們就必須老老實實地按照朝廷的心意來,别惹朝廷生氣!”
“畢竟胳膊拗不過大腿這個道理,不用本堂來教你,要知道,就算是本堂忝爲他現在的上司,因他不配合,也隻能秉公執法起來,不向陛下隐瞞一切,你們難道還能比本堂更能抗上?”
張嶽說後就道:“好好想想吧,真是要貴鄉三年無生員,九年無孝廉進士,那貴鄉的田主都得變成他鄉之人了。”
“範文正公有言: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
“爲陛下分憂,是我等士紳責無旁貸的事!就算是災民因活不下去而反,我們這些大戶也是有責任爲的,也是該配合朝廷招安他們的,因爲這也說明我們沒有替朝廷疏導好民怨。”
“至少,我們方家是有負皇恩啊!”
方永吉這時改了口,且還感歎了一句,露出羞慚之色來,然後向張嶽拱手說:
“爲此,還請部堂代我們向朝廷上疏,就說我方家爲贖未能疏導好民怨之罪,願捐糧三萬石以助招安事。”
“到底是南司寇方公之後,果然深明大義!”
張嶽忙贊歎了一句,就拱手道:“請放心,本堂會将貴府之事上奏。”
而慶陽府其他豪紳也紛紛因此表示主動幫助朝廷招安,也跟着拿出一些錢糧支持。
這些豪紳之所以拿出錢糧支持,則是因爲他是真怕皇帝因爲延安府的事一不高興将來把他慶陽府的士紳真的都恨上了,而還是會下旨禁止科考,或者不點慶陽府的人爲前三甲。
沒辦法,皇帝壟斷着官鋪子,在沒有确鑿事實被皇帝掌握之前,他們可以暗地裏幹對不起朝廷的事,但一旦被皇帝掌握了确鑿事實,相當于見了光,他們會比百姓還恭順,甚至比百姓還會多一分對皇帝的谄媚。
張嶽明顯沒有對李如松說謊,接下來的招安的确不難,慶陽府的豪紳在被他講了一番道理都很願意支持朝廷招安。
張嶽也因此笑道:“甚好,貴鄉的鄉賢還是很講忠義很守禮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