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朱翊鈞下旨讓海瑞原職起複後的萬曆十三年秋,在這件事過後,太後也沒再提起潞王。
陸樹德倒是在這時被押解進了京,受到了三法司會審,最終被查明的确有奸污亂倫之罪,而被定爲絞立決。
“爲什麽!”
“你們爲什麽要這麽嚴格,難道你們自己就能做到完全幹淨嗎?!”
陸樹德則在被絞死前夕,很是不甘地問起監刑的刑部侍郎王宗沐來。
王宗沐道:“我們也沒你這麽過分啊!連自己族人的媳婦都奸污,這是人幹的事嗎?”
陸樹德呵呵冷笑,然後大聲吼道:“還不是伱們改制派逼的!”
“非要把惠民定爲治國目标之一,結果賣兒鬻女的越來越少,我想尋一新雛過花前月下生活都得多費銀元,不得不壓制此欲,到最後才忍不住對自己族中人下了手,但若是沒有這樣,我豈會行如此無德之事?!”
“你們把一個想做聖人的人逼成了大盜,你們就不怕自己也變成大盜嗎?!”
“照你這麽說,施行仁政于庶民,還有錯了?”
“另外,壓制人欲還有錯?”
“而且,真若如此,是不是要想這世間有聖人存在,就需要百姓如草芥一樣?”
王宗沐冷聲問道。
陸樹德未再說話,隻仰面抿嘴。
但他已經默認了王宗沐的話是對的。
沒多久,陸樹德就被絞他的繩索拉緊了喉嚨,而想說也說不出來了,最終被絞殺于市。
自準百姓于各驿站向皇帝密告的制度實施以後,許多官紳的罪惡的确被大量揭發出來。
光是需要被殺頭充軍的就不少,更别提許多隻是傷風敗俗的,總之金瓶梅等古典世情小說裏寫到的,和沒寫到的都有。
朱翊鈞都不得不下旨從寬,讓能充軍的改爲充軍,不判死刑,能隻是革除官爵的,就不判刑。
因爲雖然大明需要整治官僚士紳,但也離不了官僚士紳,需要他們去維持地方穩定,去負責協調官府與庶民間的矛盾糾紛。
要是真的全部從嚴清算,許多地方就會完全成爲胥吏和匪寇惡霸的天下。
這些勢力比鄉賢士紳在壓榨百姓方面更加粗暴直接。
不像鄉賢士紳裏不少人還會在乎一下整個地主階級的長遠利益,而适當的赈一下災或者号召鄉民配合官府,或者手段文明一點。
所以,朱翊鈞不得不寬仁一二,以登報編典申饬爲主。
但這也還是讓許多士大夫很是受不了,而紛紛給當場執政申時行等寫信,希望他們能阻止這事,保全一下士林顔面,說照此下去,會動搖理學根基,讓天下人更加覺得理學很不現實。
可申時行等執政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沒錯,密告制度推行後,也牽涉到了他們的親友。
申時行的女婿李鴻就被舉報在順天府鄉試中舞弊。
不過,這件事好在還不算證據确鑿的事。
雖然申時行因此上疏請辭,但朱翊鈞沒有因此就同意罷其職,而隻下旨以後,四品以上大員子弟在院試和鄉試中皆另開一科,名爲恩賢科。
以作恩惠賢士子弟之意,在原名額基礎上再撥若幹名額給恩賢科,相當于讓這些權宦子弟與寒門子弟分開錄,以免有強奪寒門子弟進階資源的嫌疑。
但實際上,也相當于朝廷額外開恩給權宦子弟。
因爲本來權宦子弟是要跟寒門子弟一起競争每年固定的進士舉人名額的,如今則因爲單獨有名額反而錄取比例低了一些,鄉試和會試中第希望更大了些。
這對于權宦子弟而言,自然是樂意的。
寒門子弟也很樂意,因爲他們的名額也沒少,且反而因爲權宦子弟不和他們一起競争,反而也讓他們更容易中第。
總的來說。
朱翊鈞這道旨意,對權貴寒門都有利,唯一的代價則是朝廷需要安排更多的進士,也需要養更多士子。
這樣下去,如果國家不擴張,将會造成嚴重的冗官冗員現象,進而造成财政上的極大問題。
要知道,宋朝就已經推行過這種既照顧寒門讀書人也照顧權宦子弟的制度,但也正因爲這種制度造成其财政負擔很大,在宋仁宗時代就出現嚴重的冗官冗員問題,進而使民多饑寒,而範仲淹等才不得不思以改革。
所以,朱翊鈞這樣做要想避免這一問題,就必須得擴張和提高生産力,即把蛋糕做大,讓增加的進士恰好補充新增疆土後出現的官僚不足問題。
朱翊鈞是決定要繼續擴張和提高生産力的,故而他不怕這樣做。
至于後世之君會不會甯肯裁汰冗員、精簡機構,增加内稅,也要停止擴張,減少殺戮,他就無法确定了。
但朱翊鈞相信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話,畢竟中華是僞裝成國家的文明,他的亡國不是文明滅絕,隻是文明内部的更疊,可能大明還是難免會因爲後面的朱家子孫不會當皇帝讓自己的帝國速亡,但漢家文明一旦在某個新的疆域根植就很難再變成别的文明,也總會在一個強人出現的時候歸于統一。
所以,朱翊鈞也就不在乎後面的人怎麽做。
他現在就是要把大明帝國當成一個文明來治理,就是要讓文明去擴張,去淘汰落後文明,也提升自己文明的先進程度,或許将來徹底甩開其他文明,乃至與之不是一個維度。
閑言少叙。
執政公卿裏,不僅僅是申時行因密告制度被告了狀。
潘晟和徐學谟也被牽連到,而且是其子弟被證據确鑿的查到了有不法事,再加上之前整頓錦衣衛時也查出來他們家人開店斂财甚至阻止錦衣衛和兵馬司巡查,所以,他們在密告制度出現後不久就上疏辭官。
“該騰些位置給後面的人了,也免讓家人被驕縱的更加不法,太平宰相不宜當太久,不然會磨了銳氣!”
潘晟上疏辭官後,還直接吩咐家人準備搬出官邸,且對申時行、徐學谟等表達了自己堅決要辭的心思。
“是啊,我們雖爲帝黨,也該時不時的清理一下,以警同群。”
徐學谟也跟着說了一句。
申時行點頭:“也好,眼下官紳人人自危,再不讓新人進階公卿,恐怨言更大,而使密告者更多也!”
于是。
潘晟、徐學谟皆被申時行票拟準予辭官。
朱翊鈞也知道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的道理,自是同意了申時行的票拟,而讓這兩人緻仕回鄉。
接着,刑部尚書楊巍也爲避士林銜恨太甚,而上疏辭官,且也得到了批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