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天一放晴,狗就開始吐出舌苔來,往樹蔭裏鑽。
人也隻能待在屋内,把書來翻閱,把曲來聽,以消長晝。
唯獨在應天府的這一天,同樣是天晴雲淡而炎日高照時,一群青年小子倒是滿頭是汗地正排隊進入新設的應天工業學堂。
沒錯。
在朱翊鈞同意應天巡撫孫玮設學堂培養技術工匠時,就特别賜名所設學堂爲應天工業學堂。
徐民式也沒拖沓,爲了盡快增加官利,一得到準予的旨意後,就立即招募考核了一大批青年進入工業學堂。
這些青年多是江南平民子弟,讀了些書,認識幾個字,但因爲家裏條件有限,基本上隻讀了一些書且在考科舉上沒有顯示出多大潛力後就沒再讀書,而淪落爲了家裏的閑置勞動力。
之所以是閑置勞動力,是因爲這個時代的江南本來人多地少,再加上土地兼并嚴重,人均可耕地面積也就很小,所以家裏有幾兄弟的,如果不是去城鎮裏打工或給大戶當長短工,那就隻能造成勞動力被閑置。
然後因爲安土重遷的思想,所以除非是生存壓力很大的底層貧困者,否則大多數甯在家鄉做無業遊民,也不會出去謀生。
如今工業學堂出現,自然又解決了一些閑置勞動力的就業問題,尤其是讀了一些書的。
朱翊鈞沒有中斷張居正時代的改革,甚至以皇帝的身份,在讓改革從經濟領域衍生到軍事和思想領域,如此情況下,大明這艘巨輪就仿佛真的在朝着一個與原曆史不同的方向快速前進着。
官辦實業開始出現工業化萌芽,民辦的工場也開始朝着這個方向在前進。
……
“數性至誠,放之四海而皆準!”
“故你們欲要會理織造工效就不能不學,哪怕是家中理财也不能不通。”
上元縣。
劉家宗祠旁的女子學堂。
一名身着天香色對襟衣的女子顧清蓮正持着一把木棍教着眼前的一屋女孩,而說着一些自己對算學的見解。
原來,朱翊鈞在蒙古開礦,在關内大搞基建如建瞭望關台和官路這些,在九邊給軍戶增加補貼等一系列措施,讓大明的棉業市場一直在高速增長,也就使得劉确賢家的水力大紡車一直在迅速增加。
而因此,劉家并沒有因爲水力大紡車同曆史上的珍妮紡紗機一樣,由于是多個紗錠同時紡紗,而導緻家庭大量靠紡紗爲生的婦女破産,也沒有因爲市場不夠,放棄大紡車技術,而回歸到對人技術要求更低但更适合自然經濟的單錠紡紗模式上來。
如此一來。
劉确賢的妻子來娣也不得不親自培養更多文化與技術水平更高的女子,好替自己管理紗場與操作大型紡紗機,以解決高級技術女工與管理人才不足的問題。
于是,來娣因劉确賢已是朝廷官員而自己已封诰命,也就在劉氏宗族内頗有地位,便在宗族内開設了明德女子學堂,專門教授族中與親戚女子讀書,也會招收外族女子讀書,但是要付費。
不過,因爲來娣教這些女子本質上是爲了自己和劉确賢的紡織産業得到更大的發展,所以教授的内容不是以女德爲主,而是以算學和文學爲主。
因爲工場經營需要許多計算與統籌,更需要有準确的表達,而無論是口頭表達還是書面表達,都需要在文學上有更強的能力。
現在,來娣就請了王長庚收留的六姑娘顧清蓮任學裏的老師,教這些年輕女孩讀書。
這顧清蓮本身原南都仕宦之家顧家的千金,後因家被抄而被王長庚收留爲妾,自小雜學旁收了不少知識,也就能在教劉家織坊的女孩們時說出自己對算學的見解來。
來娣這天因晝長夜短,也就于午後來看見了這一幕,且于學堂内的報亭裏取下了一份官報來看,而準備看看有沒有劉确賢的消息。
結果,她卻看見,有官報報道說,朝廷将作寺設立了蒸汽動力研發館,而一時起了興趣,暗想何爲蒸汽動力,如果用蒸汽動力帶動大紡車會比自己家的水力大紡車更有效嗎?
來娣之所以關注這個問題,是因爲用水力大紡車的江南大織坊已經不隻劉家一家。
許多豪紳大戶雖然因爲劉确賢已是朝廷命官而不敢奪了劉家産業,卻也還是通過各種手段搞到了劉家棉布便宜的原因,也開始造出水力大紡車來,而劉家要想在紡織業繼續做大做強,是需要技術上進一步革新的。
不過。
對于劉家而言,現在技術上革新的動力還沒那麽大,主要是因爲棉布市場還在迅速擴大,内部各大織坊主要精力是放在了擴大生産規模上,還沒有精力去提高生産技術,畢竟後者需要更多的時間成本。
棉業市場的确一直在擴大,每年大明商賈都要從内地訂購大量棉布出關或出海。
尤其是在濠鏡爲大明官府接管且通過王錫爵的改革,使去果阿和呂宋的貿易航線由大明市舶司名下的本國商賈來經營後,直接就進一步擴大了大明的棉布的出口量。
因爲這些地方的棉業完全不能跟大明競争,他們自己生産的棉布既沒大明的棉布便宜更沒有大明的棉布質量精湛,所以,當大明商人能夠比西夷番商這種二道販子去與海外土著貿易時更敢把價格壓得更低後,這些地方的棉業市場基本上就可以被大明的棉布直接占領。
話轉回來。
正因爲此,眼下來娣在隻是瞅了一眼最新的官報消息後,就把這個想法抛在了腦後,而隻對自己的大丫鬟吩咐說:
“吩咐織坊,多招些貧家女孩訓練爲新的織工,可以不用買斷賣身契,隻雇五年,每月可以休四天,受訓期間也給工錢,照織工一半工價給!以免到時候又來打單子,結果織工不夠用。”
這大丫鬟拱手稱是。
“凡來我汪家織坊的外省織工,願爲十年以上工的,給安家費十兩銀元,五年以下給五兩安家費!”
“如果有家人需要謀份差事,我們汪家必幫其解決。”
浙江這邊,織造大戶張家更是誇張,爲搶人擴大生産規模,不惜出高價安家費去外省拉人,緻仕的吏部尚書張瀚親自下的決定,因爲他很清楚,他張家如果慢一步,新政帶來的棉業宏利,隻會被别的富賈巨商奪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