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逢時說後,朱翊鈞就問道:“所以,你就替他們遮掩?”
“臣有罪!”
方逢時忙匍匐在地。
朱翊鈞擺了擺手。
他知道,方逢時替這些人遮掩,比他這個皇帝替這些人遮掩好,而方逢時明顯是在替這個皇帝當這些人的保護傘。
所以,朱翊鈞也就沒有生氣,隻說道:“先别說有罪沒罪,朕隻要你現在把你知道的所有實情都告訴朕!”
“是!”
方逢時應了一聲,便說:“啓禀陛下,自古做賊容易防賊難,而邊臣的主要職責便是防賊即防虜寇也!”
“隻要邊防無事,按照國朝現有制度,曆有邊事之官,就自會升遷回京任部堂部郎等官,所以邊臣最有動力的就是用各種機巧使邊防無事。”
“文武之間,也就能瞞則瞞,能隐則隐,以求逸求穩也!”
“而能保證邊防無事者,也往往是善處理邊務的大臣,至少是可曰‘能’的,畢竟輸款也不是真的就那麽容易。”
“故臣爲保國家有邊才可用,有時候也不得不遮掩。”
“當然,臣爲他們遮掩,臣也有好處。”
“哪怕臣雖然不收他們的賄賂,可臣也收到了很好的名聲,他們願意稱臣通達體國。”
“這也是爲什麽,雖然臣才是與昔日太師一起改制的部臣,但臣卻沒有當時隻是在内閣俯首聽命的元輔招百官恨,甚至還得他們的稱贊!”
方逢時回道。
朱翊鈞道:“豈止是他們會稱贊伱,朕也會稱贊你,能像你這麽會當官的人不多。”
“臣是幸逢聖君才能既爲社稷盡了些綿薄之力,也能忝得一些虛名。”
“但終究是臣未能持正,才使鞑虜氣焰嚣張,輕視我中華,如今幸陛下聖明,善用人治人,使滿朝皆悍臣也,臣這樣的不正之臣,當罪也!”
方逢時回道。
“平身吧。”
朱翊鈞這時說了一句。
方逢時拱手稱是。
而朱翊鈞則繼續說道:“人人都想躺着就能把好處得了,甚至聰明才智也都用在怎麽既安逸又有好處賺的上面了,他們是如此,朕也不例外,朕也想天天躺着!國家就大治了!”
“但人若是躺久了,脊梁骨會軟,國家也不例外!若隻想着爲讓天下無事,而拿錢去買平安,也會跟着軟弱下去!”
“還是站着好!”
“站着,至少看得遠,看得見哪裏有獵物!”
“所以朕需要支持那些站着的人去督促那些隻想躺着的人也站起來,甚至給他們鞭子。”
朱翊鈞說到這裏就看向方逢時:“至于你,朕可以替你遮掩,看在你有功于國的份上,且你本也是爲朕考慮,是爲這個國家考慮,才沒有拿着朕給你的鞭子去抽他們;朕就當你不知情,你自己上個告老還鄉的本吧。”
方逢時忙叩首在地,含淚回道:“臣謝陛下隆恩。”
朱翊鈞道:“你我君臣一場,也該好聚好散,朕不苛求你們十分完美,隻要有顆對社稷的忠心與對蒼生的仁心,便夠了!回去後,當嚴教子孫,不可爲禍鄉裏,而讓自己三朝元老的臉都沒了!”
“臣謹記聖谕。”
方逢時回道。
朱翊鈞微微一笑:“退下吧!”
方逢時退下後,朱翊鈞就凝神看着宮檐外的湛藍色天空,久久未言。
強勢的帝王造就強勢的大臣。
無論是開始弄權殺人的申時行,還是彈劾清流文臣的李如松,都受他這個不願妥協的皇帝的影響,而開始蛻變。
而因此。
饒是方逢時這樣隻是爲大局而主動選擇和光同塵的公卿大臣,也不能再立于朝堂上,因爲時勢決定他就算有各種理由解釋他爲何要和光同塵,但當陽光照到藏污納垢的地方後,他自然也無法再立于陽光下,隻能選擇離開。
不過,好在眼下國家已經開始對外取利,内部的矛盾已經在銳減,所以方逢時的離開沒有那麽激烈,朱翊鈞也沒打算對他這溫和的改革派窮追猛打,也沒想讓他灰溜溜的離開,君臣之間也就沒有以一種鬧得太僵的方式而分别。
所以,這讓朱翊鈞很欣慰,也很願意接受這種離開。
大雪初停的天總是那麽好。
天地皆澄淨透明。
地和藍天裏的雲翳一樣白,襯得朱牆紅梅越發奪目。
坐着黃金椅上的天子朱翊鈞也被襯托得越發精神煥發。
而已上辭章而得朱批準予,被朱翊鈞令以協理軍機之功與平緬之功晉太傅和封文甯伯,且馳驿還鄉的方逢時,在拜辭天子時也同樣精神矍铄,滿面榮光,而向朱翊鈞跪拜說:
“臣去也,望陛下龍體康健,聖壽無疆,使得萬民永得庇佑之恩!”
“山河正好,卿宜徐行!”
朱翊鈞則颔首,然後笑着說了這麽一句,心裏竟油然而生出一種豔羨之意。
沒錯。
就是豔羨。
方逢時能名利雙收的退休,然後悠遊林下,慢度時光,或許還能趁着國泰民安時,宦遊天下,而且還能仗着皇帝恩賜的名位在宦遊時享受高級的待遇。
而他這個皇帝還沒到有這個機會的時候。
在朱翊鈞不能拿出足夠内帑爲自己的出行買單時,那過于尊貴的他,一旦出行,帶來的後果的就是讓出行會變得過于的麻煩,對國家、大臣、百姓而言都是過于的麻煩。
所以,朱翊鈞會豔羨方逢時,也會因此越發的想充盈内帑,但不是以減本國民衆收入的方式增加内帑,而是通過對内對外開發增利的方式增加内帑。
方逢時在接下來也告别了同僚好友,然後就乘舟回鄉。
不過,就在方逢時剛剛登舟時,文書官李文突然出現,而對方逢時說:“陛下有旨,卿還鄉後,不可因處江湖之遠,而忘廟堂之事,故賜文房四寶一副,以寫宦海錄用,以作将來後進者官箴與正天下非議新政謠言之用,爲此,特令司禮監将來請款,以一字一兩錢銀元替朕賜賞卿後人,在卿之後人獻卿所書時。”
方逢時之妻蕭氏聽後心裏頗爲所動,但方逢時則頗爲無奈的擡了擡眼,然後隻得口稱遵旨,且在當晚,方逢時就忍不住于舟中望月而歎:“陛下真是善使錢啊!”
“老爺既然感念聖恩,何不趁夜未深寫寫字?月色有什麽好看,回老家再看也不遲。”
其妻蕭氏忍不住說道。
“申師傅,内閣度支司審計出開礦盈利了沒有?”
“太倉與内庫到底增加了多少帑銀?”
而朱翊鈞這裏,則在方逢時拜辭當日就宣見了申時行,而問起申時行關于礦利的事。
申時行回道:“啓奏陛下,第一期的利已出來,太倉和内庫各進得十三萬六千七十二兩銀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