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仆寺卿石星和考功司郎中趙南星在這之前,正坐在官邸大院對面的茶樓上,看着強行要見申時行等執政公卿的官員士紳們,而将茶一杯一杯地送進嘴裏,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石星先開口先笑着問道:“你說,申吳縣接下來會怎麽做?”
“還能怎麽做?”
“要麽不顧衆人之怒,繼續做氣焰嚣張的權奸;要麽就辭官還鄉。”
趙南星也笑了笑說道。
石星則皺眉道:“問題是,天子現在不會再讓他可以順順利利地辭官還鄉,進而使得他申吳縣諸事不管。”
嘭!
趙南星突然把茶盞重重放在桌上:“這才是症結所在!”
“天子以不朝逼申吳縣等做權臣,目的就是要申吳縣繼續推行改制,可現在堅持改制,就意味着要有許多正直之士因此喪命,偏偏陛下是甯讓申吳縣枉殺正直之士,也要逼申吳縣繼續改制!”
“申吳縣這是被架在火上,不得不爲。”
石星言道。
趙南星也跟着點首說:“幕後主使之人也着實可惡,要不是他們大逆不道地要火燒中宮,何至于如此!不就是改制,今朝改,後朝複就是!”
“問題是棋局一但成了,就難以再複!”
“而且,這次的事,不隻是跟幕後主使有關,跟申吳縣自己太奸滑也有關系!”
“他自己若不禁止自閹,且原來早就提議内廷不讓來曆不明和識文斷字的入宮,也就不會有今天這些事。”
石星沉者臉争辯道。
趙南星則說道:“但若申時行沒有這樣謹慎,真讓顧逢玄這種無恥文人入宮,還靠火燒中宮救皇長子功而成爲皇長子近侍的話,那皇長子身邊就會有顧逢玄這個反對改革的眼線!雖如此,可誰知道這個顧逢玄會不會因此成爲第二個王振,第二個劉瑾?”
石星點首:“說的也是!他申吳縣目光長遠,但也是媚上的人。”
石星正說着就因看見大批軍隊出現,且皆持着鷹嘴铳,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也就忙站起身來,轉身就往樓下跑去:“哎呀!”
“哎呀!”
……
趙南星不由得一愣,也往外看去,看了後也當場面色大驚。
彼時。
正好是京營戚金部開始趕來這裏鎮壓這些清流文官與士紳的時候,所以,趙南星很快就看見大量白煙在下面出現,大量铳聲響起。
然後,他也親眼看見,許多官紳士子一排一排的倒下,如被割掉的麥穗一般。
“住手!”
“你們住手!”
趙南星也急聲喊了起來,一時恨不得從茶樓上跳下去。
随即,趙南星就也忙兩步并做一步飛跳下了樓。
趙南星剛下樓,就見石星和其他聞訊在來到這裏的官員皆站在了街道兩旁,沒敢靠攏,有的甚至往回跑。
而唯獨在官邸大院核心區的那些官紳士子來不及逃,在被迅速剿殺,血水飛濺。
王懋德在看見大量的官紳士子倒下後,也滿臉震撼地站在了原地,一時雙腿如灌鉛,難以拔開,隻眼睜睜地看着一排铳彈朝自己射來,許多血灑在自己臉上,熱熱的。
啪!
王懋德随即也直接倒在了地上。
何宣也跟着倒在了地上,且不由得捂住腹部,滿臉惶恐地看着周圍:“爲什麽?!爲什麽你們真的敢屠戮清流?!這世間還有公道嗎?!”
……
“他們這是在踐踏公道!”
趙南星這時齒牙撞擊個不停,身子發顫地看着這一幕,沉着臉對石星說了起來。
石星也一臉憤怒地道:“豈止是踐踏,是半點仁德也不講!”
趙南星則因爲看見了騎馬而來的戚繼光,也就忙跑了過來,攔住戚繼光,問道:“薊國公,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可否告知一二,何以毀公道而忤人心?!啊?!”
戚繼光這時隻向戚金遞了個眼色。
同來的戚金這時先下馬把密揭出示給了趙南星:“聖谕在此,我等奉旨行事!”
“聖谕便是公道,既是反賊,自當從嚴處置。”
同趙南星一起來的石星也看了一眼這密揭,看後就說了一句,然後拉着趙南星離開了這裏。
石星拉着趙南星一離開,趙南星就問着他:“公何故剛才那樣說?”
“很明顯,這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行動,也不是申吳縣一個人的行爲,是黨锢行爲,且不是吃飽了沒事幹,來這裏屠清流找樂子!”
“人家是不但手裏有兵,還早就拿到了天子授權,有意證明他們就是公道!故而這個時候,何必以卵擊石?!”
“所以,我剛才不那樣說,還能怎樣說,難道也要跟着一起殉葬于此?”
石星說着就又問道:“可這樣值得嗎,就爲了那些要跟申時行講講道理的人,連君父與社稷也不顧嗎?!”
“爲什麽不暫且隐忍,明從暗抑他申吳縣,難道真要讓這滿堂皆是不講仁德的奸邪之輩嗎?”
“隻是申吳縣怎麽會這麽狠!陛下尚且都要講些君臣同族之誼,不輕易殺人,而他直接構陷不說,還屠戮清流士林如屠刍狗。”
趙南星聽了石星的話,甚覺有理,但也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就咬牙切齒道:“聖人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那是一群下決心甯改聖人之禮也要從陛下之志的人,豈畏聖人言乎?!”
石星反問道。
趙南星聽後無奈苦笑,然後看着橫屍遍野的一幕,道:“也是!隻是不知幕後主使之人是誰,此人爲一己之私欲,竟葬送了這麽多君子性命!想來他也沒想到申吳縣會畏天子至此吧?”
石星沒有直接回答趙南星的話,隻看着踏着清流屍骸而過的戚繼光,沉着臉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冷冷說道:“血債當血償,敢屠我文臣之軍隊,必須付出代價!”
……
戚繼光這裏則在鎮壓結束後,就道:“清理街道,屍骸全部擡回大營登記。”
戚金拱手稱是。
而戚繼光吩咐後就繼續往官邸大院而來。
這時,宋金等錦衣衛也已走了出來,且也很震撼地朝戚繼光拱手行了一禮:“見過薊國公。”
“缇帥不必客氣,同缇帥不敢擅自放這些反賊進去一樣,我們都是奉旨行事而已。”
戚繼光說後就進了官邸大院。
申時行、方逢時等執政公卿在戚繼光進來後就都行了一禮。
戚繼光則回了一禮,然後神色凝重地說道:“皆已鎮壓。”
方逢時微微一笑,看向了申時行。
申時行卻沉着臉,沒有說話,然後轉身向首輔官邸走了去。
在其身後,殘陽如血,大地無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