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制走到這一步,讓朱翊鈞倍感欣慰。
尤其是棄嬰和纏足總算要明诏禁止,這無疑意味着,大明的文明進步了不少。
畢竟棄嬰和纏足的直接受害者是帝國最弱勢的兩個群體。
而這兩個群體都開始被保護,自然說明大明内狠外媚的特質,在慢慢的改變。
保守内荏的堅冰真的在打破。
其實。
朱翊鈞早就有禁棄嬰與禁纏足的想法。
但他深知棄嬰和纏足的根源并不是老百姓愚昧殘忍而不知禮,而是這個社會的統治階層還需要這樣的現象存在,以滿足自己的統治需求,才會這樣做。
最大的根源就是弱民愚民思想在作祟。
統治者喜歡被統治者以更廉價和更易被操控的方式被自己統治。
如此一來,自然就出現了漢人不值錢乃至可以新生漢人嬰兒可以随意丢棄随意買賣的現象。
同時,整個社會也就出現了喜歡纏足和瘦馬這種病态審美,畢竟纏足和瘦馬更容易被控制。
而這種弱民愚民思想的本質又是因爲農耕文明發展到極緻後,如果不對外擴張,就隻能通過弱民的方式來維持統治。
畢竟蛋糕的做大單靠生産力提高太慢了。
所以,如果不對外擴張,蛋糕便不能迅速做大,無法解決人口快速增加和人的欲望快速增加的需求,那就必須讓百姓們更容易被控制被持續弱化。
畢竟要讓本國百姓人人都過上有尊嚴的生活,在考慮統治者們會越來越貪婪的情況下,就得讓蛋糕做大的速度大于人口增長的速度。
隻是大明的人口太多了!
對外擴張需要鲸吞很大一塊利益,才能滿足所有人的胃口。
否則,如果隻是小打小鬧,和遊牧民族派個數百遊騎入關劫掠一番而也派數萬大軍去搶幾隻牛羊一樣。
這種擴張,對于大明而言,反而得不償失。
因而,大明這樣一個龐大的帝國要想把對外擴張變成利在千秋的善政,而不是窮兵黩武且累民禍國的弊政,就需要統治階層不能懶惰,需要統籌且科學的去對外擴張,也對統治階層在能力上有更高的要求。
可人都有惰性。
對于統治階層而言,還不如壓制國内民衆的需求,甚至壓制自己的需求,來得簡單輕松。
何況,曆史已經證明,對外征戰很容易第一口就咬崩門牙,乃至傷筋動骨,促使内亂出現,進而社稷傾覆。
所以,朱翊鈞不敢冒然的讓大明加速進步,包括禁止纏足和棄嬰這樣的想法。
他隻是先把這樣的想法告知給了南下巡視風俗禮儀與學校的餘有丁一人,而令餘有丁在察訪民間後再與閣臣們商議後再提出來。
這樣的話。
即便朝廷真要禁止纏足與棄嬰,也不是他皇帝一個人的意思,而是官僚集團中的改革派也同意的意思。
朱翊鈞也就不用怕官僚集團跟不上他的節拍,最終連改革派也反對他。
時下,殘雪漸爲春風融去冰冷,朱翊鈞看着漫山花苞未再說什麽,隻心中增添了不少大明或可真的被自己庇護得更好的期許。
……
“改制竟然已到這一步!”
一陣倒春寒剛凍了河道,崇文門外的一風月樓上,李三才就與範應期、楊有仁等文臣缙紳來此閑坐,議政聽曲,以度春寒。
而待一曲唱罷,李三才就先呷了一口熱茶,喟然一歎。
國子監祭酒範應期也跟着說道:“纏足、棄嬰皆因此被禁,這固然是仁政該有的樣子,但移風易俗豈能是一朝就能改的,怎麽也得循序漸進吧?”
楊有仁則淡淡一笑說:“且等着吧,改制不會長久的,祖宗和古人都選擇遵循的事物,自然有他不廢的道理在,也不會那麽容易消弭!即便以本朝高皇後亦是天足,而說天意亦倡天足又如何?天下人意豈會真的從天?”
李三才聽後點首,把茶盞往桌上一放:“正是這話!但三寸金蓮,盈盈可握,本就更雅緻風趣,如今一改,真正是廢雅從俗,令人生厭,也不知道何時能再現雅緻之朝。”
“快了!”
“今年将有大事發生。”
楊有仁突然說道。
範應期忙問:“是何大事?”
楊有仁道:“此事不宜明說,諸公靜待即可。”
……
“他們說的是什麽大事?”
司禮監,秉筆太監張鲸的值房内。
張鲸看向白一清低聲問道。
白一清回答說:“這個楊禦史沒有明說,也不好擅自拿來問,以免打草驚蛇。”
“那就繼續盯着。”
張鲸說着就離開司禮監,往乾清宮方向走了來,但等他走到宮門處時,正巧看見太監孫斌正帶着人對一幹報名要進宮當内宦的少年說話。
孫斌正問着一人:“你叫什麽名字。”
這人回答說:“回公公,小的喚顧逢玄。”
孫斌聽後:“取這麽文雅的名字,可是有功名?”
這顧逢玄回答說:“有的,原是童生。”
“那就不能要了!”
“内廷已有規矩,不能要識文斷字的讀書人。”
孫斌言道。
自申時行提醒張宏言嚴防文人混進内廷後,張宏就真的将此建議告知給了朱翊鈞,朱翊鈞因而要求不得招識文斷字的入宮。
顧逢玄聽後臉色頓現失望之色,忙跪了下來,哭着道:“公公給個效忠的機會吧!小民雖是讀書人,但小民真的很想入宮報國啊!何況,小民已經自閹明決心,要爲君父盡忠一輩子的,嗚嗚!”
顧逢玄說着就要起身撩褲:“公公不信可以看。”
“那就更不能要了!”
“按旨,自閹者,不但不能入内廷,甚至還當押入大牢待定罪處置!”
孫斌說道。
顧逢玄當即怔在了原地。
忽然,顧逢玄就起身從袖中抽出短刀,朝孫斌沖了來:“你們這些奸賊,吾要殺了你們!”
“有刺客!”
這時,已經來到這裏的張鲸忙大喊了一聲。
外值房的錦衣衛和内值房的錦衣衛皆在這時沖了來。
而孫斌自己倒在這時和一叫田義的少監一起把住了顧逢玄握刀的手:“伱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入宮禁殺人,是誰讓你帶了利刃進宮的?!”
但顧逢玄依舊掙紮着,且呵呵冷笑起來,同時還瞥向了紫禁城北邊方向。
張鲸這時也循其目光看了去,然後就看見中宮方向,飄起了濃煙。
“糟了!”
“是中宮走水了!小爺和娘娘在的中宮!”
白一清這時說道。
張鲸則頓時癱倒在地,冷汗直冒,且看向了顧逢玄,沉聲道:“将他先押去诏獄,你親自去,别讓他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