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口吐芬芳後,就看向張宏吩咐道:“把奏疏拿來!”
“皇爺,不是說好不生氣嗎?”
張宏忙問道。
“朕哪有!”
朱翊鈞否認後,就從張宏手裏接過奏疏,一時看了起來。
朱翊鈞初看頗爲擰眉,但在看到批紅的票拟後,就笑了,然後問着身子向前傾,問着張宏:
“你讓人批紅的?”
張宏回道:“是老奴讓人批紅的,陳政還準備阻攔,但老奴沒聽他的。”
“你還真是老祖宗啊,比朕還乾綱獨斷!”
朱翊鈞笑着說了一句。
張宏躬身道:“老奴不敢!”
朱翊鈞則坐起身來,就看向張宏,問道:
“你怎麽能讓人批紅呢?”
張宏道:“老奴也是氣得。”
“那伱還笑話朕?結果你比朕還沉不住氣!”
朱翊鈞說着就把奏疏丢在塌上說:“也罷!惡人都讓你們做了,朕就隻能做唐太宗了,也學這鄒元标沽名釣譽,邀一番聖名!”
“皇爺本來就比唐太宗還要英明。”
張宏忙奉承了一句。
“你今天這嘴是格外的甜啊!”
朱翊鈞說後,就道:“待其要被車裂時,就傳朕的旨,平台召見鄒元标,先别急着告訴他,吓吓他。”
“是!”
……
“快!”
“快!”
“快!”
錦衣衛已得了刑科駕貼,且提前準備好了官校,而疾步朝鄒元标的宅邸奔來。
鄒元标這時正與自己門生雒于仁臨雪對弈。
而當他從自己家奴嘴裏得知錦衣衛上府後,鄒元标倒也沒說什麽,隻依舊撚棋沉思,反而是雒于仁不安地起身道:
“恩輔!看來朝廷沒有像納葉翰林言一樣,納您的言,反而還要問你的罪!”
鄒元标笑道:“無非一死!”
錦衣衛等隻是已來到了鄒元标的庭院,舉着火把。
其中,百戶史敏走上前來,拿出駕貼:“奉上谕,吏科右給事中鄒元标沽名釣譽、目無君上,着拿去诏獄,等候被車裂!”
“車裂?”
鄒元标愕然不已,然後癱倒在了地上。
雒于仁也看向了鄒元标。
鄒元标也問着史敏:“是中旨嗎?”
“是朱批!”
錦衣衛史敏把批紅的票拟遞給了鄒元标看。
鄒元标則看向雒于仁:“你速去敲登聞鼓,讓陛下知道此事,告訴陛下,就說爲師知道錯了!不該在禦前邀直名!”
鄒元标說着就從袖裏拿出一道奏疏遞給雒于仁:“認罪奏疏,我早已拟好,你隻需替我遞給陛下就是!要快!”
“原來恩輔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
雒于仁回了一句,就接過奏疏來,且道:“我這就去!”
說着,雒于仁就拿着奏疏離開鄒宅。
而鄒元标則被錦衣衛帶去了诏獄。
不過,雒于仁在離開後,并沒有去敲登聞鼓,而是把鄒元标的第二道奏本藏匿了起來。
所以,鄒元标直到第二天也沒聽到敲登聞鼓的聲音,乃至到都被五輛馬車捆綁起來後,都還沒有聽到。
鄒元标不得不苦笑起來:“還真是我的好學生啊!知道我若因谏君而死對自己仕途更好!”
……
“有旨!”
“宣鄒元标平台觐見!”
突然,太監陳政不知從何時突然出現在了西市牌樓,而蹬蹬地上了刑場,把聖旨交給了監斬官。
鄒元标頓時張大了嘴。
而此時。
雒于仁正在對面茶樓上,對于慎行等官員哭訴說:“恩輔被捕時也并沒有畏懼之态,隻托吾好生照顧其妻兒,傳話于其父母,言來世再盡孝,且大罵朝中奸黨無恥,苛待士紳,蒙蔽君父。”
但雒于仁剛說着就也聽到了這道旨意,一時就愣在了原地。
“怎麽會這樣?”
“難道說,陛下其實沒要阻塞言路的意思?”
“恩輔不會死了?”
在雒于仁喃喃自語時,于慎行、餘懋學、黃大效等文官也皆站起身來,看向了外面。
“天子終究還是有器量的聖君啊!”
于慎行則在這時忍不住感歎了一句。
餘懋學則道:“想來車裂的前旨隻是内閣和司禮監的意思!”
嘭!
“哼!申吳縣爲了操權立威,竟如此跋扈,自他拉攏張黨之人,司禮監竟也成他的司禮監了!”
黃大效則拍桌說了一句。
于慎行則道:“無論怎麽說,陛下不愧爲中興之君。”
……
“鄒元标,告訴朕,你爲何上這道疏?”
稍晚些的時候,冬日暖陽越發的明媚起來,照耀的紫禁城積雪熠熠生輝。
而在這時的雲台門,更是微風和絢,天藍雲白。
坐在門内的朱翊鈞,抱着一小銅爐,瞅了一眼藍天白雲,就對着被召見而來且跪在平台上的鄒元标問了起來。
鄒元标着一身灰白囚衣,跪在朱翊鈞面前,如實地回答說:“因陛下爲好大喜功不惜苛待士紳而上這道疏。”
“苛待士紳?”
“朕怎麽苛待了?”
朱翊鈞聽後微微一笑,接着就問了起來。
鄒元标聽天子語氣裏沒有大怒的意思,便回道:
“最近,有士紳爲阻止朝廷官府與民争利,而不惜行賄朝臣,意在幹擾朝政走向,卻被陛下因此下令着缇騎四處捉拿抄家!”
“陛下腰斬李植這樣的貪臣已是太嚴,而未見半點聖恩寬仁之德!如今對隻是爲民衆而行了失措之舉的士紳也嚴加追究,可見陛下爲建功立業所以積财于國,好興兵事而已到不計天下人物議好惡的地步!”
“故臣不得不谏!”
鄒元标說後就叩了一下首,額頭開始冒汗,且又忍不住瞥了朱翊鈞一眼。
“朕問你,這些行賄擾政的士紳錯沒錯?”
朱翊鈞依舊語氣淡然地問道。
鄒元标因而也跟着反問道:“士紳們固然有錯,但陛下難道就應該隻知加威于他們,就應該與他們如此計較嗎?!”
朱翊鈞沉聲道:“你隻需回答朕,他們錯了還是沒錯?”
“錯了!”
鄒元标聽朱翊鈞是這般語氣,就沉吟了一會兒,然後還是坦然承認了下來,但急着又要解釋說:“可陛下。”
“不必再言其他!”
朱翊鈞阻止了鄒元标繼續說話,又問:“他們有沒有罪,犯沒犯律例?”
鄒元标一咬牙,道:“犯了!”
朱翊鈞則笑了起來:“既然他們有罪,朕爲什麽不逮拿?朕做一個公正的君王有錯嗎?”
“抛開這些罪行不談,陛下自己難道就沒錯嗎?”
鄒元标忽然疾聲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