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逢時起身持着象笏,沉默了一會兒,隻幞頭兩側的烏翅微微晃動着。
随後,方逢時才對朱翊鈞拱手道:“陛下是愛民之君,元輔是謀國之臣,故陛下所憂在民因實務不能大興而富,元輔所憂在國會因實務不能大興而衰;于民于國,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似乎非準地方督撫興辦實務不可!隻因本朝是上下一統之國,強者在官,弱者在民,欲惠民強國,還是得官來唱主角。”
“哪怕臣不想接受這個事實,也得接受!隻是臣還是想問,如果地方督撫因此漸操巨款,而可聚大兵,可籠絡各方勢力,如此,朝廷則當如何如使臂指?”
“地方興辦實務,爲何中央朝廷就不能興辦實務?”
朱翊鈞這時直接問了方逢時一句。
方逢時一時擡眼瞅向了朱翊鈞:“這……”
“論财力,論控有的先進技藝,論擁有的人才,中央朝廷弱于地方布政司否?”
朱翊鈞繼續問了起來。
朱翊鈞接着又道:“昔日所開皇店,與牙行沒有區别,隻能與民方便,乃至相當于征稅,所以内廷宦官就能管理;也沒有産生多大惠民興國的效益;但若是以國家名義辦實務,難道就不能惠民利國嗎?”
“以朕看,有些實務也的确需要國家來辦才可!”
明朝的皇店起源就是因爲起初來北京的商貨沒有地方存放,所以常發生被盜掠的現象,朱棣便因此下旨建造一些房屋專門給運貨北上的商賈提供倉庫存放功能,後來還變成代爲銷售,而商賈則需要繳納存放的服務費與代爲銷售後給予分紅。
所以,朱翊鈞這裏才說皇店和牙行沒什麽區别,還不算什麽實業,而希望中央朝廷也能主動興辦實務,尤其是在軍工與船舶、車輛制造、礦冶方面,的确朝廷來辦更爲合适也最有實力。
因爲制造這些的技藝基本上還是壟斷在朝廷手裏。
在财政還沒崩潰的大明,擁有先進技藝的工匠基本上還是官匠,甚至是宮匠,畢竟穩當,錢饷也給的足,還會帶有官職。
如趙士祯在曆史上就因爲在萬曆朝火器研制的好,被授予了官職。
但對于一向崇尚以禮治國的大明官僚士大夫而言,朝廷突然要以利治國,強調實務強調經濟效益,還是讓他們當中許多人難以迅速轉變過來。
不過,能到禦前的大臣,也沒幾個真的是迂腐愚笨之輩,有的比朱翊鈞還能洞察将來。
所以,方逢時這時還是神色輕松下來,而道“陛下所言令臣頓開茅塞!”
接着,他又說:“既然地方辦實務,那朝廷也辦實務,而且一些重要行業,臣認爲,隻能讓朝廷來辦!如同鹽業;但是,朝廷若要辦實務,主要目的還是當在于惠民,在于謀國,而不能貪一時暴利,得與小民經商不同。”
“陛下,臣附議樞相所言!”
“同時,臣認爲,還有一個辦法可以避免地方督撫興辦實務後而所掌之财足可敵國後而有不從朝廷之意,那就是給爲地方官府興辦實務的商人也授官!也給爲中央朝廷興辦實務的商人都授官,官員升遷罷黜皆由陛下親掌,如此自可轄制各實業。”
“另外,督撫當常換,而當定期限,考滿不升也得轉!還有,總督當常設,不然,一巡撫統管軍務、民政、又要辦實業,諸事冗雜,恐難以周密,也不利于相制,若一地有總督統籌,再有巡撫、巡按分掌,自比巡撫統籌,就一巡按官相制要強,畢竟巡按雖權重但官階小。”
申時行這時拱手跟着說了起來。
“甚是!”
“那就設立商部,由商部統管朝廷官府所辦實務。”
“總督改爲常設,廷議一下,确立常設哪些總督,其權責劃分與考滿年限,與升轉限期。”
朱翊鈞道。
申時行拱手稱是。
朱翊鈞則在這時笑着說:“學而優則仕,商而優也入仕,技藝也是一樣;天下百業,隻要有所長者,皆當成官僚也!”
“陛下憂慮的是,隻怕将來人人都隻會做官做臣子去了!”
“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一旦朝廷辦實務,立商部,那官若還隻是從士林中取,那恐壞大事,如令文官統兵一樣,讓他們辦實務,隻怕除個别表現卓越,大多數可能依舊隻能袖手談心性聽從于幕僚家奴,而這些人隻會斂财,不會爲國爲民做實事!”
吏部尚書張學顔一針見血地提出了可能存在的問題。
“就算百業都得由官員去管,那也得讓官僚專業化技術化,懂些實際的學問,所以以後選官得多在實際的才能上多加甄選,也得多設學校予以培訓。”
朱翊鈞點頭說了幾句後,就笑道:“果然,要想惠民強國,要做的事是不少的,也很勞神,難怪天下大多數尊榮富貴者,多願意因循守舊,哪怕舊禮敗壞到已經沒多少人遵從,都沒有多少人提出建新禮,也隻有餘愛卿等少數幾位卿家提出要建新禮。”
“最難的還是陛下!”
“常言道,治大國如烹小鮮,不能不翻,也不能随意亂翻,而天子是掌勺之人,自然需要把握其中分寸,而這裏面,最便宜的自然是不翻,即便國家積重,也還是能靠節儉延續短暫國運而得一守成之名;唯獨真欲要惠民強國,可謂難也!”
申時行這時感慨了幾句。
朱翊鈞聽後擡眼瞅了申時行一眼,長籲一口氣:“所以還需元輔與卿等替朕把控火候。”
“臣不敢負陛下所望!”
申時行拱手回了一句。
其他公卿皆拱手作揖。
接着,朱翊鈞就又道:“這樣吧,内閣增設制策司,由首輔直接統管!以後百官之言經部議後,部裏認爲可行就移送制策司核審,由制策司題請在政事堂合議推行何新政。”
“遵旨!”
朱翊鈞這是要首輔能真的能佐天子治國,而有宰相之實。
畢竟大明政治制度的缺陷就是相權沒有明确下來,以至于首輔有時候比皇帝都有權利擺爛,而可以美其名曰,不擅部權,故隻票拟“下部議”三字,然後交司禮監批紅。
現在朱翊鈞設制策司,就是讓首輔開始有責任平庶政、佐天子,而别想擺爛,當然如果政策推行不當,也得分擔責任,就不能隻是皇帝和各部尚書背鍋挨罵了。
這對願意幹事的首輔而言,是好事。
對隻想混個首輔名位的而言,自然是壞事。
“可還有對興辦實務有話要說的?”
朱翊鈞這時又問了一句。
衆執政公卿這時互相看了看,最終皆拱手回答說沒有。
朱翊鈞點頭,然後就道:“既如此,就準地方督撫興辦實務,另外朝廷也設商部,且籌辦國家級的實務,應天巡撫沈鯉、鳳陽巡撫呂坤、福建巡撫金學曾爲政勇展長才,循良德政,可謂督撫表率,當予以旌表,皆加爲副都禦史。”
“謝陛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