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臯因洩密而被剮的事,讓侍禦司政事堂的大臣皆很受震撼。
尤其是皇帝朱翊鈞在此事過程中的表現。
這一天。
在紅彤彤的太陽再次得意地攀上紫禁城時。
政事堂内。
大學士餘有丁也剛吃完一口禦賜的木蓮凍,而把粱冠重新戴上,且轉身看着正戴着叆叇看票拟的申時行,而笑着說:“到底是師承太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使得元輔一句話,從此讓天下番民,皆成禽獸了!”
申時行喟然一歎,然後就擱筆于筆架上,取下鼻梁上刻有太嶽贈字樣的叆叇,且細心地用手絹擦拭起來,待擦拭完後才将此物放進銀盒裏,且關閉銀盒,拿起倭扇起身一把搖生着清風,一邊說道:
“仆說過!”
“聖意自有對錯,不要跟陛下講道理,趙志臯偏不聽,臨剮還要給陛下講道理,結果就成了這個樣子,對外之禮這下是不改都不行。”
“沒錯,整個朝貢制度隻怕都得改!”
潘晟這時跟着言道。
“是啊,自己都不信的道理,講給陛下聽,陛下這樣天資聰穎的天子能信嗎?”
方逢時也附和着,說後就從申時行右側起身,也搖起扇來。
申時行則瞅了一眼擺在政事堂的宮廷新聘工匠所造機械鍾一眼,道:“快戌時初了,想必大家手裏的事也該完成的差不多了,正好,把大家都叫來吧,仆有幾句話要說。”
張學顔與新到京裏的戶部尚書海瑞等皆執政公卿因此擱筆起身,朝申時行這裏走來。
啪!
啪!
一時,起居舍人令朱赓也拍起手來,将諸舍人和承旨孫繼臯從外間叫了來。
申時行則在這時語重心長地說:“諸位,儒臣竟也叛國通夷,其事不能不引起我們警覺,何況,大家都是受陛下器重而入中樞的,以後千萬要引以爲鑒!要慎言,要寡欲,要思危,無論是于國于己,都有好處!”
衆官皆颔首。
“這樣吧,以後中樞重大決策,在明告天下之前,凡在中樞任職者,皆不要跟任何人去信,包括家人!哪怕隻是寄東西也不行,盡孝問候雙親也不必急着在一兩個月内。”
申時行說道。
“行!”
方逢時點首,其看向孫繼臯:“尤其是承旨官這裏,凡聖旨皆經過你手,你是不能有任何主張的,就算心裏不贊成也得爛在肚子裏!”
孫繼臯聽後拱手稱是。
“甚妥!”
其他公卿和中樞近臣皆拱手回了一句。
申時行聽後點首:“既如此,仆就寫進侍禦司和政事堂考成條例裏,以後仆奉旨行使考成之權時,諸位誰要是因此得一不謹之考,可别怪仆未言之在先。”
“不敢!”
諸大臣忙回道。
申時行因而點首:“很好,另外,還請諸位記住,既然到了這裏,就得事君以誠!”
“俗話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能到這裏的要麽是老臣,要麽是在爲近臣多年的天家老人,都是看着陛下即位到現在縱橫捭阖于天下的,得跟陛下心貼心,肉貼肉,别說場面上的話,讓自己難堪!”
“天子何等智慧,爾等别把自己當先生,要當臣子。”
“吾等謹記。”
“元輔說的是。”
諸大臣接着回道。
申時行笑了笑随即擺手:“忙完今日的事後,該回去的就回去吧。”
……
“以後政事堂和侍禦司的郵寄之事,皆由錦衣衛代收代發,私人需要印發的筆記也由錦衣衛代收代印,撥專款派專人負責,既作爲對中樞大臣的新增恩惠,也算是保全其清白。”
“朕也不想到時候又要剮人。”
朱翊鈞這裏,也對張鲸吩咐着,關于加強錦衣衛對政事堂和侍禦司中樞官員監控的事來。
張鲸聽後忙稱是,且随後就對朱翊鈞禀報說:“皇爺,南都那邊來急遞說,與趙家接觸且派緬夷進京見趙志臯的嶽瀾,突然曝屍于野,其常宿的一娼妓認出了他。”
“這麽說,是查不到嶽瀾背後的人了?”
朱翊鈞突然皺眉問道。
張鲸道:“是的,皇爺!南直燒糧失敗一事,想必引起欲壞朝廷大政者的警覺,而提前滅了此人口。”
“無妨!”
“棋雖下在江南,但局卻是在整個滅緬一事!”
“内外之事從來都是聯在一起的!解決外患就能平内憂,平了内憂也往往能助益外患被解決!”
“查出這些人的突破口還是在滅緬的戰事上!你們廠衛得在這件大事上下功夫,仔細研究伱們的對手,别讓朕白花銀子白養了你們!”
朱翊鈞言道。
“奴婢知道。”
“隻是恐奴婢自己接下來恐不能在東廠提督一任上久待,聽聞通政司那邊已經收到了彈劾奴婢受賄的章奏。”
“皇爺是天下之主,不可能因奴婢一人而壞天下綱法,故奴婢自知難逃制裁,如今故還請皇爺早定新的廠公爲好。”
張鲸突然哽咽着言道。
盡管張鲸貪的錢大半都交給了皇帝,但他嘴上是不能這麽說的,便依舊隻說是自己貪的錢。
“治國有嚴必有寬,現在滅緬成功是第一重要的,天下士林與朝廷的關系的确該緩和一下,至少得讓還心存大義的文武大臣相信,朕未偏私内廷,免得文臣武将們因此在滅緬一事上懶怠,乃至真的要繼續破壞;且爲了申師傅他們能靠全國數萬文臣文吏完成新的改制,也得緩和一下,至少要做到爲政公正!”
“所以,你沒說錯!朕是不能因爲你就說受賄是對的。但朕知道你是不得已,不受賄沒準早就沒待在這個位置上。”
“正好!”
朱翊鈞說到這裏,就起身扶着腰帶,走到殿台欄杆處,眺望着黃昏下的紫禁城,說:
“到時候,你就去南京看看孫海他們,也以君威難料爲由與士大夫接觸接觸,結社養戲班子,乃至建園藏書藏金石,要比士大夫還士大夫!”
“然後用士大夫的方式去打探士大夫們,一有消息就向朕彙報!”
“另外,朕也賜你暗中便宜行事之權,可以随時旨令當地所駐錦衣衛聽你吩咐,以查探這些文人雅士背後的真正秘辛。”
“有時候,不加入他們,還真的無法完全了解他們各自都是什麽樣的人。”
“不能隻他們以前往廠衛裏滲透,你們如今也得往他們的士林圈子裏滲透。”
接着。
朱翊鈞就看向張鲸:“朕給你二十萬兩銀,你到時候便下揚州、遊蘇州、看杭州,誰名氣大就用銀子去敲誰的門檻!朕倒要看看,江南的文人們在金銀面前到底有多大的抵抗力,會不會到時候也稱你張公公乃風流雅士。”
“奴婢在内書堂學的那些琴棋書畫,早忘得差不多,恐到時候真奉皇爺旨意去他們面前賣弄,隻會被他們嘲笑。”
張鲸笑着說道。
“那你就去找願意看在銀子的面上不嘲笑你的!”
“下江南後,務必多收買一些市井落魄文人,這些人多是寒門薄宦之家,知民生艱難之處,也正需有人帶引他們,你可組織他們多編排能使百姓知新政之德、知朕之心、知朝廷之難、知國家之偉大、知民族文化之燦爛的戲曲和話本出來!要通俗易懂,先以你個人名義設一些獎項,選有才者薦于朕知道。”
“另外,把诏獄裏的湯顯祖帶上,他可能幫得着你!”
朱翊鈞道。
“是!奴婢必竭忠盡智完成皇爺之谕!”
張鲸一時在當晚見了廠衛一幹堂官宣達了皇帝谕旨後,就回自己外宅換了儒袍,開始練起琴來,不時又翻了幾本詩集,開始培養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