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
趙志臯就眼淚奪眶而出,而癟嘴叩首在地:
“陛下!大司寇沒說錯,君不密則失臣,以此就斷定是臣洩密,非君論臣之道啊!嗚嗚!”
“趙汝邁!”
“雷霆雨露,皆爲天恩;爾身爲聖賢子弟,理學門人,難道連這個道理也不明白嗎?!非要在這裏,把大司寇也扯爲你的同黨!”
申時行突然朝趙志臯厲聲斥喝了一句。
刑部尚書楊巍聽了此言,身子不由得一顫。
随即,他就兩眼狠狠地瞪了申時行一眼,然後對朱翊鈞解釋道:
“陛下明鑒!”
“臣沒有洩密,也不是趙承旨同黨,而指使或知道其洩密;”
“臣今日爲趙承旨執言,隻是盡人臣之道,谏言君父勿輕信廠臣之言,而有損聖明!”
“陛下對趙承旨要殺要剮,乃至對臣要是殺要剮,臣也隻會坦然認之,不敢有怨,亦不敢言陛下此舉非明君之舉!”
“臣隻會認爲,這都是臣子自己所谏不明,所庇不清,昏聩誤國而當被君父罪也!”
楊巍說後,整個人額頭上全是汗珠子,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
申時行對趙志臯的話,未嘗不是說給他聽的。
“皇爺容禀!”
“内臣隻是如實奏報錦衣衛提供的消息,未進任何關于朝廷大臣不德或不忠之言,所以,大司寇适才所言明顯不對!”
“内臣想問大司寇,内臣說趙承旨洩密了嗎,又逼着皇爺聽内臣之言了嗎?!”
“而如元輔所言,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是聖明之君,一切隻是陛下處置而已。”
“陛下要如何處置,自有聖意要如此處置的道理!”
“爲臣者,明白自然更好;若不明白,隻能是自己愚昧,也不算枉死!”
張鲸也跟着言說起來,拼命地給楊巍上眼藥,乃至不惜暫時和申時行結盟。
“陛下!”
楊巍還想再言。
朱翊鈞擺手:“好啦!朕知道你不是同黨。”
接着,朱翊鈞就看向趙志臯:“朕知道,你是不想朕取得武德,怕朕更加不知畏懼,才用這種方式!”
“好讓天下那些也不想本朝對外征戰取得勝利的人,有更從容的機會來阻止這一國家大政;”
“畢竟,天下肯定有很多大族和徐階一族一樣,靠的就是走私物資于他國而獲利,乃至助他國崛起而能抗本朝,且以此維持自己士族地位;”
“但是,朕既授命于天,又是爾等的君父,那爾等是忤逆不了天意君意的。”
朱翊鈞說着就揮手:“拖下去!”
“陛下,臣真的沒有,臣真的沒有啊!”
趙志臯依舊竭力否認着,直到被拖下去時,還在否認。
不過,趙志臯被下旨處以剮刑的事,對滿朝文臣們而言也的确是一個很大的震動。
誰也沒想到,在天子朱翊鈞隻對通敵賣國者留有淩遲極刑後,而第一個要因通敵罪被剮的人,居然會是翰林清流,前途無量的趙志臯。
當然。
誰也不會想到,寄瓷瓶和面回去這種含蓄的方式,竟也會被錦衣衛發現端倪。
“元輔爲何不谏阻君父不以威殺人?”
而在諸執政公卿離開侍禦司時,刑部尚書楊巍還是忍不住質問起申時行來。
申時行瞅了瞅朱檐外的藍天白雲道:“仆不是太師,仆爲首輔,是爲陛下做事的,不是來給陛下講道理的!何況,該講的道理,早在太師在時就已經給陛下講完了,陛下如今已是聖明之君,需要的是做事之臣,不是先生!”
“可也不至于剮啊。”
楊巍言道。
申時行道:“聖威赫赫,他趙志臯不慎,當有此禍!”
“恐清流不願。”
“不願也得願!”
申時行不容置疑地回了一句,然後就持象笏伴着晚霞而去。
楊巍在原地怔了一會兒,就也跟着走了過來。
……
沒多久。
翰林院的諸翰林清流,就因爲侍讀學士孫繼臯被任命新承旨的旨意,而知道了趙志臯涉嫌通夷洩密而要被淩遲的事。
“淩遲翰林,從未有過的事!”
“翰林趙承旨因被廠臣指通夷洩朝廷軍機,而将被剮!這能令人信服嗎?!”
翰林院侍講學士王家屏因此對其他翰林說了起來。
“這絕對是閹賊張鲸在誣陷!”
這時,編修王懋德直接下了結論。
孫繼臯在接旨後也跟着言道:“趙承旨素來爲官清廉,爲人正派,不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我們得上疏爲其執言,不能讓朝中權榼平白讓一翰林詞臣背上通夷大罪!如此,豈不是讓整個翰林清流都蒙羞?”
“沒錯!”
“入翰林者,皆是飽學之士,品德高尚者,豈會做此等龌龊之事!”
“不能讓陛下輕信内廷佞臣之言!我們得爲趙公上疏。”
王家屏也跟着附和起來。
“上疏!”
沒多久,朱翊鈞就收到了很多翰林官員爲趙志臯說話的章奏,且因此傳了張鲸來,問:“這個趙志臯,廠衛還查到了什麽?”
張鲸回道:“回皇爺,廠衛還真的查到了一些端倪。”
“說來!”
“是!”
張鲸答應一聲後,就道:“錦衣衛查探發現,趙家的家奴金華半年前在京師開了一家綢緞鋪,按理權貴官紳在京師開綢緞鋪的不少,但怪就怪在,他金華開的綢緞鋪雖然大,但卻從不對外出售綢緞,還隻把綢緞一船接着一船的往南邊運,可明明綢緞是北貴南賤,素來隻有綢緞從南往北運,在北地售賣,他運去南方作甚?”
“因此,廠衛的人本想仔細去摸摸底,不過目前還沒摸到,因爲不好無理由擅抄商鋪,以免被刑科科參;而偏偏這金華的綢緞鋪又不招新人,就隻能想着收買他本來的雇工,但其雇工多是府裏老成的,也就到現在也還沒尋到收買的機會。”
朱翊鈞聽後道:“現在趙志臯已是通夷逆犯,他名下的逆産可以抄沒,伱們廠衛當立即去抄沒!”
朱翊鈞說着就道:“這樣,你給侍禦司傳道朕的谕旨,讓其拟旨着你爲正欽差、選翰林侍講學士王家屏、侍讀學士孫繼臯、編修王懋德爲副欽差,一起去查抄趙志臯一族!這樣也算朕給你們廠衛殺殺這些翰林清流傲氣的一個機會。”
“奴婢遵旨!”
正在這時,張宏走來禀道:“陛下,刑部右侍郎王篆上奏,有翰林諸官攔住刑部從诏獄解拿趙志臯行刑,言說需等天子新旨。”
朱翊鈞聽後呵呵冷笑,就對張鲸道:“正好,你這就去宣旨,把趙志臯也一并押去指認自己家産。”
“是!”
張鲸先來了侍禦司,向新的承旨官孫繼臯傳了谕旨。
孫繼臯一時朝乾清宮拱手大拜:“陛下聖明!”
然後,孫繼臯就瞪了張鲸一眼,且立刻拟寫起讓張鲸和他們幾個翰林官一起查抄趙志臯的聖旨來。
不多時。
孫繼臯同拿着聖旨的張鲸以及白一清等東廠官校來了诏獄外。
這時,诏獄正站滿了許多翰林官。
王家屏第一個站出來向張鲸拱手問:“廠公可是拿的天子新旨?”
張鲸颔首:“沒錯!”
随即,張鲸就念了聖旨。
王家屏等翰林聽後,頗爲驚訝和興奮。
“陛下果然聖明,不獨信廠衛之言!”
王家屏先說了起來,且對諸翰林道:“諸公請相信我們,定不會讓廠衛平白冤枉了趙公!”
“沒錯,大家都離開吧。”
孫繼臯也跟着言道。
王懋德更是過來向趙志臯拱手道:“公且放心,我們定不會讓廠衛隻手遮天!”
趙志臯欲哭無淚地道:“有諸公在,吾心安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