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天之仁,可追堯舜!”
張四維忙奉承了一句。
朱翊鈞坐在禦榻上,聽後,隻斜着眼睥睨了張四維一眼,然後道:“所以,凡因舊過請辭者,皆不準!”
朱翊鈞說着,就把方逢時的請辭奏疏直接遞到了他面前:“自己拿回去,遞給張宏,給你批不準的紅。”
方逢時哽咽起來,且接過奏疏,回道:“是!”
張學顔則也眼巴巴地看了過來。
正好,朱翊鈞也把他新上的自辯疏丢了過來:“說這麽多幹嘛,朕豈不知卿之難乎?”
張學顔也忙接過奏疏,振奮不已,拱手稱是,且忍不住嘴角微揚,并瞅了讪笑着的張四維一眼。
張四維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朱翊鈞把還沒有批紅的關于張居正一黨官員們請罪辭官或自辯的奏疏,一本一本的丢回給了本人,如雪片一樣,飛了回去。
接替朱庚任承旨大臣的趙志臯,也同樣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幕。
内閣和翰林本就是天子近臣,皇帝文秘,在宮府中屬于宮廷之臣,嚴格來說,也是内臣。
所以,這些官員除非腦子有問題,即便再胳膊肘往外拐,明面上也是不敢悖逆皇帝的,而斷了自己作爲近臣的大好前程。
故而,能代表反對新政的大官僚大地主們發起反擊的,還是隻有言路上的官員。
當朱翊鈞以皇長子出生爲由下诏大赦後,科道言官許多人也因此興奮起來。
不過,他們和張學顔等被攻擊的改革派文臣們興奮的點不一樣。
張學顔等興奮的是,皇帝還願意保他們,不會追究他們,甚至還繼續用他們。
而這些科道言官興奮的是,皇帝在表達要做一個仁君的意思,沒有要完全用法家思想治國的意思,而這,無疑就給了他們可以借天子欲做仁君而可以繼續恣意進言的信心。
可以說,朱翊鈞這道诏書也是一把雙刃劍,雖然開脫了許多改革派文臣,但也給了這些言官蹬鼻子上臉的機會。
“陛下欲做聖主仁君,那我們就不能辜負聖意,當針砭時弊,憂心國事!”
“萬曆十年以前的小過,我們可以不再風聞奏之,但欺君謀逆通夷等大事不能不奏!”
“聖天子當朝!難道還會因爲我們爲君父指摘朝中奸佞,而要殺我們嗎?!我們又沒有行欺君之事!”
“何況,眼下若不讓陛下知道我等忠心,如何對待起浩蕩皇恩!”
笙管悠揚的廳堂内,禦史江東之這時就在從六科這裏知道這道诏書後,而對禦史羊可立、楊四知以及六部官員顧憲成、李三才等說了起來。
“沒錯!”
“陛下若真要因此隻對閣臣公卿們講仁德,不對言官們講仁德,隻怕閣臣公卿們也不能中立,而眼睜睜地我們因直言而死,使得陛下聖德大損,而他們,也會在屍位素餐之外再得一不忠谄媚的罵名!”
顧憲成這時也說了一句。
李三才也跟着冷笑道:“另外,現在也不是偃旗息鼓的時候,正适合一鼓作氣,因爲據六科透露,已經有許多張黨餘孽開始露怯,上疏請辭,甚至還有直接倒戈的……所以,想尋幾件還能繼續彈劾的大奸大惡之事上奏,也不是多難尋!”
而江東之等言官因顧憲成和李三才的話更長氣焰,也就在接下來紛紛繼續上疏,彈劾改革派大員。
燭火搖映,乾清宮的暖閣内。
“數千胡虜潛越入關?”
朱翊鈞這裏先收到的,倒不是言官們繼續彈劾改革派大員的奏疏,而是一件軍情急報。
而朱翊鈞因此直接從環繞成高牆的章奏閣裏站起身來,對司禮監的張宏吩咐說:“準内閣票拟,不問薊遼總督張佳胤、總兵麻錦之罪,令其戴罪立功,盡快尋到這些胡虜,且殲滅之!”
說着,朱翊鈞又道:“另外,讓錦衣衛查查,是誰讓這數千胡虜潛越入關的。”
“遵旨!”
而朱翊鈞雖然沒追究張佳胤、麻錦之罪,卻在萬曆十年十二月中旬這一天,收到了來自給事中陳與郊彈劾張佳胤、麻錦引寇入關的奏疏。
朱翊鈞看到後頓時沉下臉來,且在侍禦司問着張四維等人:“樞密使的軍機要事,都察院怎麽這麽快就知道?還扣了邊臣邊将一個引寇的帽子!”
“聽他的意思,就憑這數千遷移入關的胡虜就能滅了我大明嗎?!他張佳胤、麻錦要造反,何必多此一舉,直接興薊遼十萬兵清君側就是!”
“陛下息怒!”
“臣等也覺得所奏欠妥,故已經票拟申饬之言,且令錦衣衛查問此人,因何知道樞密院軍機。”
張四維這時回禀起來。
朱翊鈞點首,沒再多言,隻繼續翻起墨本來。
結果,朱翊鈞看到這墨本後,不由得再次擰起了眉頭:“福建巡撫金學曾勾結海盜,索賄夷船,且買通内宦分贓,欲行謀逆之事?”
“這禦史羊可立所奏,諸卿票拟的是:貿易之制未确立,來華夷船是寇還是商,尚未界定!金學曾爲巡撫,代天子巡狩,招安海盜或剿滅海盜皆可,乃至認其爲商船允其通航貿易也可,聽其便宜而已!”
“所謂買通内宦分贓,恐是歸還本屬于内宦管理的被劫之海外諸藩所獻貢銀貢物,倒也妥帖。”
“與其說金學曾是在對西夷索賄,不如說是在收稅!隻是這個稅還沒定好怎麽分而已!”
“但這羊可立,明知是制度未建才導緻的這些事,卻在這裏栽贓誣陷督撫,不能不懲處!”
張四維忙拱手稱是。
“申時行曾于奪情之事中行賄錦衣衛堂官翟如敬,有意謀害君父!”
朱翊鈞繼續看了起來,卻因此看見有禦史楊四知挖出申時行交結錦衣衛堂官的事來,而問向申時行:“這是怎麽回事?”
申時行忙匍匐在地:“陛下容禀,當時臣是擔心錦衣衛不知師相深意,而直接杖斃奪情官員,使奪情之争加劇,故行賄缇帥,使知其意,臣願領此罪,但說借此謀逆,臣實在冤枉!”
張四維也道:“此奏事涉閣臣,故内閣未敢票拟。”
“交結内臣的确是大忌,但這是積年舊弊,卿之本意也是全朕仁德,朕且寬恕你一次,隻奪卿少師之位,繼續在内閣預機務,下不爲例。”
朱翊鈞這裏說了起來,就道:“該禦史嘉獎一次,但要說明,以後言事不可誇大其詞,行賄内臣就是行賄内臣,扯到謀逆做什麽?”
“照這麽說,是不是朕的父皇和先生也得被問罪,畢竟當時内臣是顧命之一,主弱國疑之時,有這些事難免,但借此生事,無疑是不識大體!”
“遵旨!”
朱翊鈞接着就又道:“至于剛才那個陳與郊和羊可立,這兩人就是很不識大體,一個在實情不明的情況下,參劾邊臣邊将欲謀逆,一個在制度未明、情有可原的情況下,還栽贓督撫内臣,陳與郊下錦衣衛獄,嚴審其如何知道軍機要密;将羊可立貶黜出京,以示教訓!若再如此,必嚴懲不貸!”
朱翊鈞的處理很不合科道言官們的意。
“法有不可寬者,陛下不能因爲是督撫邊将和宮廷閣臣就十分庇護,對言官卻十分苛責!”
羊可立對此最爲不滿。
曆史上,他就善于無中生有,借機斂财,與江東之、李植等是張居正去世申時行當國後結黨起來倒張鬥申最猛的幾個言官之一,而這世因爲他在決定彈劾麻錦之前,還對他索賄過,結果索賄不成,也就更加記恨,見如今彈劾的确未能奏效,便先批評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