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朱翊鈞還從錦衣衛卧底那裏得到的情報得知,這次金學曾、孫斌、沈有容等在打劫西夷商船獲得大量賊資後,沒敢太貪婪,而是以上繳賊資的名義,将實際掠得的賊資六成給了皇帝。
即便朱翊鈞會因爲作爲帝國皇帝,要通過獎賞的方式再讓出一成給他們,而坐實這些人是真的剿寇立功。
那也是五五分成。
比曆史上萬曆派太監收礦稅隻能得四成要多一成。
如果與後面因爲文官不幹也要摻和一腳,使得皇帝隻能從礦稅裏拿到兩成相比,如今的朱翊鈞隻在紫禁城點個頭,就能獨得五成。
而底下的文臣武将和内宦隻分剩下的五成。
可以說,現在的朱翊鈞,要比曆史上的萬曆得到的尊敬要多一些。
當然,這也是因爲他這個皇帝有自己兵權,所以實權頗大的緣故。
畢竟這一世,朱翊鈞沒自斷臂膀,先鞭屍張居正,再把戚繼光趕去廣東,乃至後面還坐視南兵精銳被誣以謀逆罪屠掉。
所以,底下的文臣武将與内宦再貪婪,也得掂量掂量皇帝會不會因爲交的錢太少,而不願意縱容他們這樣做,也就不得不多繳一些,爲了将來能繼續兼職海盜,甯肯現在少分一些。
朱翊鈞承認自己這樣做也是一種堕落。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提升科技水平然後通過正常貿易獲利對财富增長的助力實在是見效太慢,比起利用科技水平的提升直接掠奪的方式。
沒辦法,前者需要市場成熟起來,也需要一個交易過程。
眼下朱翊鈞爲盡快積累起大量的财富,好緩解,因新政改革不被廢而依舊未被消弭的國内統治階級内部的矛盾,也就隻能采取一些低級的原始手段,或者說是在暗地裏默許這種手段。
總之,朱翊鈞要麽廢新政,進而繼續苦本國的百姓,來實現個人帝王統治的穩固,要麽不廢新政,而通過對外掠奪的方式來鞏固自己的統治。
而朱翊鈞選擇了後者。
隻是,如果技術上的提升能取得重大突破,乃至掀起一場革命的話,或許還能讓這種方式更文明一些。
但如果技術上的提升沒有取得重大突破,甚至到了瓶頸階段,隻怕這種方式還會更加野蠻和原始。
這不能以朱翊鈞的個人意志爲轉移。
朱翊鈞作爲皇帝,唯一能做的選擇是選擇苦一苦百姓還是選擇苦一苦外夷。
甚至,按照這片土地的原本軌迹,朱翊鈞選擇後者是在悖逆慣性而做的選擇,隻能說是他這一代帝王在做一種嘗試。
朱翊鈞不知道自己做的嘗試會不會成功。
但堕落一下就大量收入,朱翊鈞還是覺得很香的。
何況,他對這個時代的外夷也沒什麽同情心,畢竟這些外夷海商本身也是海盜,做的事也不比大明的水師幹淨多少。
當然,朱翊鈞在明面上還是打算裝一下文明的,爲的是将來依舊要建立起貿易秩序來,提升整個人類大航海時代的文明程度,順便把可以原始粗暴積累的車門焊死!
即除了大明在從農業帝國轉型爲工業帝國的初始階段可以這樣做外,其他政權這樣做皆是非法,而隻能在大明制定的規則内維系自己的統治。
朱翊鈞可以通過發放“私掠許可證”的方式來解決内廷因爲不能廢除新政而産生的不滿,但天下大官僚大地主對不廢除新政的不滿要想被解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以說,朱翊鈞因爲不廢新政,而讓大官僚大地主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本國大量勤勞溫馴還很善于生産的百姓們,過着越來越安甯殷實的生活,而不能被肆意壓榨,對于大官僚大地主們而言,就如同讓一個貪吃的人看着一桌美味佳肴不能去吃一樣,讓他們感到難受。
所以,哪怕他們明知道朱翊鈞是皇帝,而且是握有兵權的皇帝,也是他們爲了自己利益不得不供奉爲天下之主的君父,但他們當中還是會有大多數不能克制欲望的人,本能地繼續想辦法爲廢除新政、清算張居正而努力。
首先,因爲張四維在對于廢新政、清算張居正這方面不夠堅定,甚至還導緻第一批爲廢新政而企圖阻止潘晟入閣且還借皇長子出生而希冀皇帝承認新政爲苛政的言官被處死,而使得,言路上的文官先對張四維進行了攻擊。
禦史江東之首先就彈劾了張四維,言其屍位素餐,隻知曲意逢迎,不知蕩除積弊,但張四維沒有因此選擇對江東之予以報複,而是主動請辭。
而張四維一決定主動請辭,申時行和餘有丁皆不得不上疏挽留,原因自然是不能讓言官輕易彈劾走首輔,而喪失内閣威信。
朱翊鈞也爲了不在這時損失内閣威信,開言官一彈劾首輔就換首輔的先例,便從申時行和餘有丁之請,下旨挽留張四維。
而張四維在被朱翊鈞挽留後,就借吏部奏請補光祿寺丞缺時,火速将江東之升爲光祿寺丞,理由是江東之敢言正直,自己身爲元輔,不能因私怨報複清正之臣,宜行寬大之政。
“好一個以德報怨!”
朱翊鈞在收到張四維奏請薦舉江東之爲光祿寺丞的章奏後,便沉着臉說了一句,且道:“批紅準允!”
張宏見此忙拱手稱是,且心裏松了一口氣,心道:“皇爺到底還是理智的。”
不過,張四維這一舉動倒是漲了言官們的氣焰,相當于明白告訴科道言官:
雖然我張四維是懦弱無恥的小人,但我不僅僅是在皇權面前懦弱,在士權面前也會懦弱的,所以你們盡管上疏言事就是,我是不會嚴加處置你們的,隻會借着爲君父保全聖德的名義對你們予以縱容。
于是,大量奏疏如下雪天的雪花一樣紛紛落到了朱翊鈞的案前,而沒多久就堆積如山,全是各類谏言。
朱翊鈞除非熬夜親自看,根本看不過來,隻能下内閣讓内閣票拟。
但作爲内閣首輔的張四維則對這些谏言皆采取下六部部議的處置方式,而不是對一些荒誕不羁的谏言予以駁斥,使得六部工作量激增,對現有之考成新制更加不滿。
因爲根據張居正的考成新政,政務是不能拖的,禦批下來的聖旨都得在規定時間内給予答複。
哪怕是朱翊鈞自己,也被張四維這種縱容言路瘋狂谏言的方式,搞得很累,因爲很多谏言涉及内廷,需要他這個皇帝親自處置。
“釋放大齡宮女這事明顯是不合現實,持此谏言者要麽蠢要麽壞!大齡宮女放出宮,能做什麽,嫁人會有正經人家要嗎,或者說其家人會願意養她一輩子嗎?還是放出去被變賣爲奴?”
“還說什麽效仿唐太宗之德,本朝如今情況和當時能一樣嗎?!天下缺的是女子,還是缺土地?”
朱翊鈞這一天就在侍禦司對張四維關于有言官谏言釋放大齡宮女出宮以減宮廷開支而使不能爲皇家誕育皇嗣的大齡宮女本人享受人倫之樂的事質問起來。
“這樣的谏言,元輔也竟上奏,而不駁斥之,到底是何意?”
接着,朱翊鈞又質問起張四維來。
張四維則回道:“臣也知其所言迂腐而不切實際,但因涉及内廷和陛下聖德,故不敢擅自票拟,而隻能直送禦前,還請陛下息怒,勿與這樣不通的小臣計較,以至于傷了龍體。”
“那現在就直接票拟駁斥!”
朱翊鈞目光深邃地瞅了張四維一眼,然後就說了這麽一句。
“臣遵旨!”
張四維也沒争論,隻俯首聽命,大有讓皇帝決定一切的意思。
隻是因此,嗅覺靈敏的言官更加笃定張四維不會幫着皇帝把他們怎麽樣,而越發大膽起來。
很快,就有禦史孫繼先彈劾張學顔殺良冒功、以敗報捷等劣迹。
而張四維沒有庇護張學顔,而是票拟讓張學顔自辯。
朱翊鈞在知道張四維對彈劾張學顔一事的票拟結果後,就不由得腹诽起來:“是伱張四維自尋死路,可不是朕非要殺你!”
(本章完)